“你也不擦点药、贴个创口贴?” “可我想来看制茶呀。” 杨先荣听明白了,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下午让杨喜泡他前几天刚制好的明前龙井给她们尝。临走还提醒方知雨,让她回去记得擦药。 回住处吃午餐。奔波了一上午,方知雨显出些疲态。吉霄让她去睡会儿午觉。 方知雨离开后,吉霄去找铃兰,跟她确定杨喜下午回来的时间,决定到那时再叫醒方知雨。 “蓝猫今天表现真不错,”随后就听铃兰表扬方知雨,“说真的,这次我姐突然被我那个小侄女传染上流感,她不来,我还挺担心的。” 铃兰之所以担心,是因为杨先荣跟烟雨这条线原本就是她姐姐江玲梅牵的。江玲梅正是谭野的妻子,方知雨称为“梅姐”的那位。她嗜茶,是杨家的老买主。多年的往来让她跟杨喜成了知交,还在宁城接待过她。 虽然有这层关系,但崇尚传统的杨先荣一开始完全无法接受奶茶的存在,觉得跟烟雨合作只会在老茶客间砸坏他的名声,说杨喜不务正业。直到烟雨改变了产品定位,从一开始的把奶茶当甜品做,变成现在的强调鲜奶好茶,将茶底这个概念推介出来,俨然成了奶茶界的“茶行家”。在这种转变之下,杨喜再来给父亲做工作,他的想法才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然而,就是在这个终于要定下合作的关头,最懂茶、作用最重要的中间人江玲梅却临阵缺席。所以妹妹江玲兰才来当了替补。虽然以前跟着江玲梅,铃兰也来过杨家,跟杨喜也熟识。但比起姐姐,她对茶的了解就浅显太多。所以心中一直忐忑,直到方才见到方知雨跟杨先荣的互动。 “其实比起杨喜,老先生那关更难过。但刚才你也听见的,他竟然说要杨喜给我们泡他手制的茶喝,这趟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啊。”铃兰说,“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可不是。下午杨喜过来,除了跟大家一起品茶,还要听听烟雨打算如何把她父亲这张名片宣传出去。 年初吉霄随大部队来杭州拜访杨喜时,品牌部还没成立,很多事情也尚未明了,所以当时只是确定了彼此的初步意愿。这次来则不同,她是带着方案的。要跟杨喜谈得顺利,才好继续推进下一步,跟她把合约签了。 打算合作的是龙井系列,那么必然要在春天推。然而今年春天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因此新品周期虽然用不到一年,但龙井奶茶只能留到来年春天出。 时间长、准备足,但也有缺点:现在需要警惕的是,在未来的一年里,有没有同行跟烟雨有同样的想法、做同样的事。 这一点在跟杨喜的合约里也必须体现出来:杨先荣可是远近闻名的龙井制茶人,他女儿杨喜虽然名气不如他,却也在新生代中表现突出,又是将门之后。一旦跟烟雨合作,他们两位就不能再与其他品牌有关联,什么顾问、代言……都不可以。 刚在脑中理着公务,谭野就在这时出现在她和铃兰的视野。一副刚睡醒才起床的样子,问老板可不可以让厨师给他做餐早饭吃。 “真是忙的忙闲的闲,”对年长自己许多的姐夫,铃兰向来没有好脸色,就算是对着吉霄她也直接抱怨,“其实我姐不来,他也没必要来啊。之前听说清明来问茶,他还有闲话呢,说杭州乌镇这一路有什么意思,来过多少次了。杨家的茶也是每年都喝着,让我姐自己来。” 吉霄只听着,不表态。但她想正是因为后来妻子缺席,谭野才会出现。对公司的大动作,他向来不会错过。 与此同时,吉霄不得不想起之前,自己部门的新下属洛希突然来找她,说有事想谈。 对此吉霄很意外,因为她听闻洛希这个人眼中向来放不下谁,是个刺头。 虽然如此,洛希留过学,能力又强。她几乎是吉霄第一个敲定要放进品牌部的新人,因为专业对口。反倒是公司,前几个月不知为何一直把她放在不相干的部门轮岗。但是也有好处。眼下,对烟雨的整个运作体系,洛希就是新人中最熟悉的那个。 这样一位下属突然要找她这个新上司谈事情,想聊些什么? 午休挤出时间,两人在小会议室见面。洛希一上来就问她,去杭州的人选为什么是蓝猫。 吉霄完全未想到有这一问,但还是答:“因为她最适合,而且她有意愿。” “可是这次去门店实习,产品考核的最高分是我,不是蓝猫。”洛希说。 吉霄听不懂年轻女人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我想问,如果我说我现在愿意去杭州,还能不能改变人选?” 真出奇。这又算不上什么美差,而且之前问意愿的时候,洛希明明很不屑,还说清明假她自己有安排,一点也不想为公司加班。 “人选不会变,”吉霄直接说,“确定就是蓝猫了。” “为什么?”洛希不忿,“就因为你昨晚发了名单,不想改掉?” “不是,”吉霄再纠正她一次,“因为我说了,她是最适合的。” “可是笔试分数明明是我更高。” “我什么说了要按产品考核的分数来选?”吉霄反问她,“而且门店表现又不是只看笔试成绩,还要看日常在店里的实际操作,和店长的评价。” 听到“实际操作”和“店长评价”,洛希不说话了。但她又换了个角度自我推销:“那么对西湖龙井的理解呢?”她说,“我外婆是杭州人,最喜欢喝龙井。而且我家里原本就有,我喝过,我了解。还有你给的那些资料,我都背好了,不信你抽查!” 吉霄不提方知雨对茶有多熟悉,只说:“我不会抽。” “为什么?” “因为时间过了,”吉霄说,“洛希,之前我问意愿的时候,你分明没举手吧。眼看就要出发了,你现在来申请?真正原因是什么?” 洛希被问及重点,瞬间露怯,硬着头皮找理由:“……因为我讨厌输……及时雨,且不论去与不去,你起码给我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吧。你抽问我,我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吉霄黑着脸打断她:“我再说一次,事情已经定了。过期不候。没其他事我先走了,你也知道我最近赶时间。” 说完这句她起身。见她这样,女人急切起来,不经头脑地就开口: “蓝猫是怎么进烟雨的,你知道吗?她为什么那么争取去杭州,你又知道吗?你真的觉得她有实力?” 吉霄停住。 “她只是为了私心!” 私心,这个词可真厉害。吉霄不禁回头俯视仍坐着的洛希,问她:“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私心,来争取一个你原本觉得连手都不值得你举一下的差事?” “我……只是为了公司着想,”洛希磕磕绊绊地答,“我们不说学识,就形象来说,对外争取合作方,不也该是我更适合吗?蓝猫平时妆都不化,打扮得又……”好歹把“土气”两个字收嘴里,洛希换种说法,“又像个中学生,她那样子去接待重要的合作伙伴,真的适合?” “如果你认真看了我给的资料,就不会觉得这次去不化妆有什么问题。而且既然你知道蓝猫怎么进来,不妨再去跟那个人打听一下,蓝猫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吉霄说,“最后,我真心希望你用同样的热情,去完成你交给我的月度计划。这样今后要是再有可以满足你私心的工作机会时,你才不会错过。” 吉霄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出会议室。但现在她重新分析这个插曲,再结合刚才铃兰的抱怨,令她很难不去联系从小叶那里听来的关于谭野的传闻,说他往公司里安排了人,今年秋招进来的。 吉霄看着远处的谭野,满心厌恶,却还是打算把这种猜测永远埋心里,并且希望它就这么腐烂—— 千万别变成真相。 暗忖至此,又被她想起一个一直想核实的问题。明知不合适,还是问铃兰: “说起来,蓝猫的父母是不是跟梅姐和谭先生都相熟?” 铃兰听到这一问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答她不太清楚。接着生硬地跟她说,离杨喜回来还有段时间,要不要你也去休息一下,打个小盹? 吉霄拾级而下,答也好。但她离开后去往的方向却根本不朝着她和方知雨的房间。 等到走出走廊,她仍在揣摩铃兰的态度:梅姐的事她作为妹妹怎么可能不清楚?为什么那么紧张?或许就连谭野让方知雨准备假简历,铃兰也是知情的? 她对方知雨,好像始终少那么些了解。 又想起午餐前。从工作室刚回住处时,方知雨终于愿意处理她身上的摔伤。见她翘着手肘不太方便的样子,吉霄过去帮手。 一边上药一边聊了阵天。方知雨首要问她的竟然是刚才在工作室里,她有没有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对制茶人有没有失敬。 吉霄说没有,还夸她问的问题专业。但停留片刻后,她还是对方知雨直接说出心中不快: “非要说失敬,那也是杨先生对你失敬。谈茶就谈茶,不该问你的家事。” 方知雨本人倒是无所谓:“明明是我先跟人提及的,说我家欠债。” “那也该就在那里就停止啊。”吉霄说,“他倒好,非要问清楚是什么病。” 这么说完,就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个。担心方知雨因此不好受,对方却在她眼前笑开: “问了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少一块肉。而且杨先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 见她仍不说话,方知雨又说:“我家的事以前还上过新闻呢。” 吉霄奇怪,终于又开口问她:“为什么上新闻?” “村上给我介绍的记者,”方知雨答得坦然,“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报道出来、有人关注,我才能筹到更多的钱。” 吉霄听得满心叹息。 她觉得别人不该问,那么她自己呢?在新部门面谈那时,振振有词质问方知雨的不就是她?那个时候她问方知雨,为什么不读下去。经济有限?那可以申请补助啊,政府政策了解过吗?父母呢?亲戚呢?为什么不去借钱?…… 是,她当时也不知情,但她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觉得别人不知道要去做这些事? 方知雨不读书,难道是因为她不想? 之前送方知雨回家也是。方知雨说,两年没回过老家。问她想家吗?她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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