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谭野说,“及时雨这个人你不要看她平时笑眯眯的,但对工作和自己部门手下的人,她要求尤其严格。你要是吃不消,或者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又说虽然如此,找到机会还是可以跟及时雨多多亲近。 方知雨想亲近,怎么才算亲近。躺过同一张床算吗? 刚想到这,就听被提及的女人在耳机里说话,让她问谭野为什么。 “因为有益无害啊,”谭野答,“从她身上你可以学到很多,而且她和大小叶一条心,如果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一定比你我先知道。” 方知雨听谭野如此直白地说这些,不知吉霄听了怎么想。耳机里的人也确实再没声音,她便只能自己回一句:“好。” “其他没什么了,”男人说,“工作要做,但对你我还是那句话,别总是努力、认真,这些都是其次的。关键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明白吗?” “……嗯。” “那下次,我们就清明后的周末再说?” 方知雨正要顺势答“嗯”,就被耳机里提醒:“恐怕不行。我答应了男朋友不再去了,我不会跟他说谎。” 谭野听完这回答,也不知是才想起,还是终于没办法:“行吧。”说着又补充,“你啊,好好哄哄你男朋友,让他千万别误会。哪天有空还是带家里来吃个饭,让我和梅姐帮你把把关。宁城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他跟你是初遇,不见得跟我们也是。万一大家认识呢?” 怎么可能认识?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男朋友”。但方知雨听得出来,谭野这是在防备了。 等了片刻,耳机里也没再响起女声。她只好自己打圆场: “我尽量哄哄他。” …… 通话结束。 再三确定对方已经挂断,方知雨才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一旁,戴起另一支耳机问吉霄: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吉霄不置可否。 “这样还不相信?” “谁知道你跟谭野会不会也事先准备了一台戏?”随后就听女人说,“说不定挂掉我的语音后,你又会去找他。” “怎么可能!”方知雨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狡猾?” “是啊。”吉霄拿出证据,“对我说谎、偷听我电话、还有跟我跟到酒店的,可都是方小姐你。” 方知雨无言以对,一时情急:“那我不挂语音不就行了?今天一天你都听着,看我接下来会去哪!” 那边似乎理解了一阵才明白她的意思。“……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是我主动的,行了吧!” “……你要是后悔,随时挂电话都可以。” “我不后悔!”方知雨说,“反而是你,不管多无聊、多沉闷,你都要听下去!不许挂电话!” “那又不一定……”那边却耍赖,“我这个人对别人的隐私可没兴趣。” 话是这么说,下一句竟然就是要方知雨别担心流量问题。手机里装了电话卡,她想去室外,也不是不可以。随便用。就是手机用旧了,现在待机时间不行。如果想外出,别忘记带充电宝。 方知雨越听越不对劲。“你不是没兴趣吗?” “是你主动的,我只是理解……并且尊重……” “那我主动告诉你,我待会儿要出门,并且把地点报给你,你敢来吗?”方知雨激将她,“与其在电话那头听,不如来亲眼见证我会不会去见谭先生?” “我为什么要?……谁理你啊。” 然后就说不讲了,她饿了,要吃饭。随即状态就变成了静音。 谁这时候吃饭?该叫午饭还是晚餐?还是你乱找借口躲我? 对着头像这么吐槽一番,对方却再无回应。 方知雨抱膝盯着手机。看着看着,她想接下来,果然又会起变化: 清扫什么的,明天再说吧。今天,她就要去文化公园。 * 半小时后,方知雨戴着耳机出现在公园门口。 耳机里根本没声音,但她还是戴着,生怕错过什么。但实际上那边一直静音,一副“我可没在听”的样子。 也说不定真没在听。毕竟吉霄的周末可是丰富多彩、安排很多,哪有时间听她无聊沉闷的日常。 虽然没能把吉霄哄来,但这点遗憾不影响心情。因为今天她竟然拒绝掉了谭野,更因为此时此刻,电话那一头或许有人会听。 方知雨带着不自知的笑意走在人群中。 她住的这一带是老城区的边缘,跟公司附近相比就冷清许多,好像那个传说中凌晨三点仍有人去酒吧的不夜城跟她现在住的地方不是同一座城市一样。 虽说如此,周末的文化公园里又好像总是很热闹。有锻炼的人、游玩的人,还有来逛博物馆的人…… 今天这里好像有什么活动。看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上午刚进行了半程马拉松。此刻还有摊位和人潮未散去。大家有说有笑,欢声笑语。 在一派春日的热闹中,方知雨一边远望着玉兰花,一边步向湖畔,心想真可惜, 吉小姐错过了这么美丽的花开。 刚想到这,身旁人的谈话就隔着沉默的耳机传到她耳朵里。是两个女人带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剪短头发,清爽可爱,叫她们其中一个妈妈,另一个小姨。 妈妈跟小姨讲,说这小姑娘心气高,问她长大要做什么,她说要当科学家。 小姨好笑,问小女孩,你要当科学家啊? 小女孩答,是呀。 你知道科学家做什么的? 小女孩答不知道,但是—— “我就要当!” 童言无忌,听得方知雨满心怀念。 小时候谁还没做过当科学家的梦?她也做过,但是没做太久。 她是个很爱做梦的小姑娘,梦多到母亲方丽春念叨她,做人没定性。 但好歹有一个梦她做得最久,那就是当导演。 方知雨回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 她所在的小县城常年落雨,云雾缭绕。但她却总觉得在自己的记忆里,大多数时候都晴空万里—— 在无常降临之前。
第26章 念想 她和方丽春生活的小县城在黄山以东, 地方虽小,却是名人故里。 方丽春靠方家和打拼,经营着两处高山茶园, 种茶卖茶, 生活比村中其他人优越。母亲独自供她去县城读书,所以她平时努力认真,成绩不错, 就是爱做白日梦。 小地方的教育更重视基础学科,加上这里自古商贾辈出、文风昌盛,县中学的孩子要么没有宏愿,要么也是想成为大商人、大文豪、科学家。就她奇怪,长大了想拍电影。 话虽如此, 方知雨还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同道中人, 名为汪润, 大她一个年级。汪润漂亮出挑,梦想是当电影演员、做演技派。两个人一拍即合。 县城离村上坐车要一个多小时, 高中学业又繁忙,所以方知雨那时不是每周都回家。在县城度过的周末, 偶有闲暇的时候, 电影院就是她和汪润的圣地。其次是网吧,因为网吧也可以看电影, 还可以下载,选择比电影院里多, 消费还便宜。 小地方,加上早年时对年龄查得不严, 放她们和其他学生一并进去。别人玩游戏,她们找电影。在白日梦中, 青葱岁月像春雨后抽新芽的茶叶般,轻悠悠、脆生生。 除了看电影之外,她们也一起看书。谁还没有在青春期喜爱过文学呢?尤其是,她们还有一个很优秀的语文老师。 现在回想起来,章锦绣那时也才20出头。大她们不过几岁,但在方知雨和汪润的眼里,她可是百分之百的大人,象征着成人世界和绝对正确。刚毕业分来实习的时候,章锦绣带汪润她们那一届。后来转正没随孩子们升年级,而是重新回到了高一,成了方知雨的语文老师。虽然不教她了,汪润却还是爱拿着课业来找章老师解答。方知雨也是问询的常客,就那么认识。 章老师大学在宁城上。去大城市受过一圈影响,人又年轻,令她和其他语文老师完全不同,想法前卫许多。听说她们喜欢电影,章老师告诉她们不要单是喜欢,电影也可以成为工作。 她们那时还只是做白日梦,从没想过自己真能和电影联结。章锦绣却成了那座桥梁。她说,想争取到这份梦寐以求的工作,你们现在就要好好学习。为什么呢?因为你,想当导演,那以后可以考虑导演系;而你,想当演员,就考表演系。电影学院还有很多其他科系都是你们可以选择的,比如戏剧文学。所以你们知道吗?梦想都有可实现的途径,但你必须付出汗水。 从章锦绣那里,方知雨看到一扇全新的门。这扇门把白日梦化为切实的可能,化为我今天该为之做些什么。如何提高成绩、怎么离目标近一点,突然都变得有了意义。 章锦绣还会给她们介绍课外书,甚至包括一些在其他语文老师眼里“不务正业”的杂志,什么《萌芽》,《格言》,《看电影》……她把必修教材里没有的名人名篇也排进课堂,让大家一起阅读赏析。 其中方知雨最喜欢的一篇,就是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即使背不下来,逐字逐句读也读过很多遍,还在暑假的语文作业里做过摘抄、写过感受。 首先,细雨飘零的天气她就很喜欢,因为山间绿野会湿润一片,还因为她的名字里就带着一个“雨”字。对着田野、青山和云雾,她都念过这篇文章。一边念一边感受文字,画面,和字里行间雨的气味: 第一句是“惊蛰一过,春寒加剧”,之后是料料峭峭、淋淋漓漓。画卷展开,从长巷短巷,到乡里城间,最后晕染到整个国度,再从现实漫进文化…… 在这片散文里,方知雨还找到了自己的故乡: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地就在那里面。” 可不是,她的皖南就是这样。 在高山茶田读它是最好的。抬头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脑中是深色雨景、撑伞的浪漫少年人;最后向下俯视山脚的村庄。真隽秀,就像一张闺中女子使用的方块手绢。她的家是其中一点针脚,与雨丝一起落在文尾——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然后,她自己也变成了一阵雨。若有春风,便随它离开山野、飘向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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