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店老板听到这,过来替员工答这一题:“我们茶底用的是世界三大红茶中的锡兰红茶。” 方知雨还想问,汪润跟她建议:“就点她们的三拼奶茶吧,里面有红豆、珍珠和布丁,味道最好吃。” 到手后方知雨喝起来,是不错,但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甜品。而且那茶底,跟祁门红茶没得比。 汪润问她奶茶喝起来如何,她照答。又说如果茶底换成祁门红茶,一定会更好喝。 “要说三大红茶,祁红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冠绝三大之顶。”方知雨说,“能用锡兰红茶,为什么不能用祁红?” “因为贵吧?”汪润说。她家里虽然不种茶,但好歹生在茶乡,对安徽名茶如数家珍,“而且你不觉得,奶茶跟茶似乎没什么关系?” “那它不该卖这么贵。” “它有市场啊。” 见她还在边喝便琢磨,汪润笑她:“我说你,该不会在想把你家山上种的茶也调成这个?” 方知雨却笃定:“要是真用我家的茶,一定比这个好喝!” “那下次我来村里找你,你给我做一杯?” “做就做!” 她们谈笑着,经过中学那条街。方知雨看着耸立在那的县博物馆,下意识停步。 博物馆是在她高二时开建的,听说设计师还非常出名,当时大家都很期待。 然而等它真正落成,她已忙于生活,至今未去看过。 汪润知道她遗憾什么。她自己也有遗憾,所以她们之间很久不提电影的事。明明是少女时代的圣地,但现在像这样约出来玩,却不去电影院。 再比如博物馆,文庙,县中学……这附近,方知雨都是好多年未踏足。就算经过,也只是像现在这样远远看着。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看着好友憧憬的目光,汪润终究还是不能当自己没发现,问方知雨: “要不要进去看看?” 方知雨好像一直在等这一问。 “走啊。” 她们进入博物馆,开始穿梭在故乡的过去。在那里,方知雨找到了自家的茶,找到了它在历史中的样子: 最早可追溯至唐,到清朝年间成为贡茶。诗人说它“异草育地灵,香雾蒙崖野”。条索紧细,形似雨丝,入口爽、回味甜。曾名为“茗雾”…… 从博物馆出来,她心中甚为感动。跟汪润说,你说好了下次来村里找我,可一定要来。到时候我泡茶给你喝。 汪润说,好。 她们走到县中学门口。 “进去看看吗?”汪润又问她。 “……走啊。” 章锦绣来带她们进去。这些年她和汪润一直联络,也从她那问过好多次方知雨。但方知雨一天不自己出现,章锦绣便一日不好主动找她。 她们之间有种很微妙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她作为学生曾太令章锦绣满意,寄托了太多希望。却遇到那样的无常。毕业后,方知雨自我封闭,音信全无地躲了起来。虽然还在同一个地方,章锦绣却不敢就那么冒然地把她直接翻出来,只通过汪润带过钱。方知雨一开始收了,后来都不肯收。 终于,今日又见面。 章锦绣还是那样子,风趣而有魅力,就是比她印象中狠狠添了两三道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学生不好带啊!”章老师说。她们笑。 上教学楼,到章锦绣现在教的高三年级。正好下课,汪润找回她的教室。方知雨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记得汪润当时在几班—— 那个时候,她太常去找她了。 然后,她们就看到向门那侧的墙。上面又被准毕业生们涂满字,立志的,表白的,发牢骚的…… 和她们当年一样。 汪润想起什么,不说话。随即,方知雨也想起来了。 她想,这话需要她来说。 “记得吗,”于是她主动跟汪润提,“以前,你在这里写过字,还让我一起写。” “……是啊。”汪润说。 “写了什么?”章锦绣问。 “写‘我会成为演员’,和‘我会成为导演’。”方知雨答得轻描淡写。 沉默在她们师生间蔓延几秒。章锦绣才开口: “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写‘我会成为诗人’。” 方知雨从记忆里抽离:“老师以前想当诗人吗?” “不是以前,”章锦绣说,“现在也这么想。” 随后她说会成为怎样的人,有时候和职业没关系: “我的职业是中学老师,但我想,与此同时,我这辈子都会是一个诗人。” 方知雨听着,想着。 离开学校的时候,方知雨跟章锦绣说,想留下她的电话。等到谷雨,她家的茶,她想送来给老师尝。 “好啊,”章锦绣笑得眼中带光,“如果味道好,我会带朋友一起买。到时候你可要给老师亲情价。” 方知雨也笑:“那当然!” 告别章锦绣,汪润送她坐回村的公车。路上她们相约下次再去烟雨茶喝新品,又时隔多年终于放下,说起最近有什么电影好看。聊完电影,汪润说她现在还会看美剧,有一部叫《权力的游戏》她就很喜欢。 “我记得你以前说看过《冰与火之歌》,就是那个改编的。” 方知雨说你记错了。我是说,那小说我以前买过,但还没看就转手送给了另一个人。 “那你要去看!”汪润就像青春时代那样给她安利,“真的很不错!” “好好好。” 她们一边笑,一边开心地聊天,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最终还是要分手。眼看公车来了,汪润嘱咐她:如果以后到杭州,一定告诉她。 说完又改口,道不对—— “但凡你离开这里,都一定要告诉我,记住了吗?方知雨。” 方知雨记住了。 那天晚上,她难得地心血来潮,翻出仅剩的一本作文本。高一暑假的语文作业,读书笔记10篇。第一篇,席慕蓉的《借句》—— “一生倒有半生,总是在清理一张桌子。总以为只要窗明几净,人生就可以重新开始。” 方知雨看着泛黄的诗,心却再不如少女时那般悸动。只剩一片灰白。 她想,要怎么才算重新开始? 又想起汪润的话,说离开这里要告诉她。但这里有方丽春,有好运来,有茶,是她的家。她怎么离得开?离开了,又去哪? 就是那时,她发现对于远方、对于未来这些事,她的憧憬很淡了。 又像是淡了,又像是把自己锁起来,害怕去想。 她合上作文本。 所以几年后,当她坐在吉霄对面,吃一锅鲜香美味的牛肉汤锅,才会被对方说搞不懂。为什么她年纪轻轻,就无欲无求。 方知雨曾觉得无欲无求没什么不好,并以为自己会永远那样生活下去。直到某一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一个故人竟然跟县城里那家烟雨茶产生了关联: 会在手机上搜索“吉霄”这个名字,是在跟汪润见面后不久。 当时,小县城通了高铁,开始推行旅游,并将两张名片作为最大卖点:一是名人故居,二就是她们种的名茶。 村里的无线网络也跟着升级——真正的“村通网”。 跟其他种茶人比,方知雨年轻,脑筋也活泛。除了大字号,她家几乎是村里最早开网店的,卖绿茶,也卖自家发酵的红茶。销量虽然普通,但在全村算佼佼者。所以到了需要微信联络的时候,她也换上了3g二手机。虽然出外信号不行,连支付都不灵光,但在家里用完全没有问题。 就是那段时间,在梦里,方知雨见到吉霄。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梦到吉霄。青春时代、和刚开始不得不面对命运的日子,她都梦到过。但也只是梦到。 可是这一次,事情却有些特别: 不出半个月,她就第二次梦到吉霄:十几天后,第三次;几天后,第四次…… 方知雨醒来,带着一双泪湿的眼想着梦里的人,发了很久的呆。 按照她被时运折磨的经验来看,她猜这越来越频繁的梦会不会是什么坏预兆?难道名为吉霄的故人遭遇了什么不测,在她梦中出现,其实是为了托梦、找她求救? 这种想法,让她终于忐忑不安地拿过手机,试着搜索“吉霄”这个名字。出来的却尽是些无关的人,甚至有无关的公司也名为“吉霄”。 方知雨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宁城”两个字。这次就出来了新内容: 她甚至在首页找到一条显眼的新闻。 可是,那新闻的标题根本不是谁谁谁遭遇不测,而是: “烟雨香茗成功战略转型,再掀国风茶饮新高潮”。 说的是名叫“烟雨香茗”的奶茶发展得如何之好,经过了一次什么重要的定位转型,现在在全国做新布局,总部移到了宁城。在新茶饮国风赛道中,烟雨算一匹黑马。今年已在开辟西南新市场,而负责此项任务的正是来自事业部的—— “吉霄”。
第28章 晚安 这夜方知雨回家迟了些, 公共卫生间又一直有人,到她平时睡觉时间才排到位,进去洗个澡。 十几分钟后, 方知雨出来。头发没干透就着着急急进门, 先去检查插着电的手机,发现通话竟然还保持着,才松一口气。 不过, 某人真不愧是疯子,偏执成这样。都这个点了,难不成她还能溜出去跟谭野见面? 可吉霄是疯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本来嘛,对方早说了, 想挂电话随时都可以。 她却一直没挂断。 真希望吉霄也跟她一样, 真希望这通通话之所以延续, 不是因为她们谁发了疯、冒犯了谁,或者谁一定要向谁证明自己可被信任, 而只是单纯的,因为两个故人太久不见, 很怀念对方。 希望是这样, 却又害怕是这样。 方知雨把连着线的手机放到枕旁,躺下来。让它陪伴着自己, 听着她呼吸。 其实有很多话想告诉吉霄,也有很多旧想同她再叙, 却又害怕面对真实、面对过去。 所以能像这样,也很好。她会继续维持现状、小心经营。 方知雨看向静音的头像, 想如果此时此刻,她在听呢? 今天一整天, 她都在被这样的可能搅动心意,一切都被打乱。 所以本早该入梦的时间,她却睡不着。干脆起身去找出她的旧手机,也插上电。
117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