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吉小红说了声放心吧,吉霄摆摆手出店门。 “吉阿姨也喜欢喝茶?”走进春夜,方知雨问吉霄。 “对啊,”吉霄说,“她喝蒙顶甘露。” 方知雨点点头。“但你不喜欢。” “嗯,我喜欢咖啡。” 方知雨听到这又想起去年,吉霄把她泡的茶连纸杯一起扔垃圾桶。 “你再不喜欢茶,也不至于整杯扔掉啊。”忍不住说。 吉霄装傻:“我吗?什么时候?” “去年在行政部,”方知雨说,“我给你泡的茶,你一口没喝就扔了。” “哈。你看到了啊?” “嗯。” “但茶水间那个茶确实不好啊。你一个种茶的,总不会觉得那些碎末加香精的茶包好喝吧?” “跟好不好喝没关系,”方知雨认死理,“那个是我泡给你的。而且你明明就可以跟我本人说,让我帮你换一杯咖啡。” 通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最近面对吉霄,她会更愿意说真心话。比如现在,她就情不自禁跟吉霄说:“有段时间,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讨厌我。” 吉霄看着街灯,片刻后才问身旁的女人:“是又怎么样?” 她的感觉居然是对的,这令她低落到极点。“为什么?” “因为你不诚心。”吉霄说,“我这个人呢,对人原本就没什么信赖感。你又总是对我说谎。再加上你跟老谭的关系……方小姐,你还想我怎么看你?” 方知雨蹙着眉头踱步,感觉自己明明走在这个人身旁,却离她很遥远。但这并不是吉霄的问题。她们之间或许真的该绕开彼此。 “我跟谭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禁再一次告诉吉霄。 “嗯,你讲过,但我要怎么确定?”吉霄说,“方知雨,我没办法去你的心里检查,辨别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这个人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不邀人回家,也不爱听谁表白。其间的原因她或许知道,但那远远不够。 方知雨想到这里,停下脚步,认真地问吉霄: “那么要来做买卖吗?” 吉霄跟着停步。“什么买卖?” “能交换到你信任的买卖,”女人盯着她的双眼说。 有些镶嵌在日常中的平凡事物,会在某个瞬间让人产生异常的向往,就像口干舌燥时透明冰柜里的可乐,或者春日午后撒在少年宫走廊上的阳光,或者沿着河岸散步走到树荫下,迎面吹来一阵河风…… 再比如在失意的夜晚亮起来的灯……就像此刻方知雨身后那些。 她觉得,方知雨跟这座城市很像。 这是个平凡的春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也仅仅是昨天春分。自从方知雨跟她提起惊蛰后,她也开始有意无意去关注节气。她猜方知雨一定知道吧,今天是春分后的第一天。春天来了,宁城天气很好,适合吹吹风……她原本想跟她聊这些的。谈谈,但也只是谈谈。可以撩拨她的心,却不想投入责任。 然而方知雨却跟她提议,说想交换她的信任。 更糟的是,她竟然对女人的提议很心动。对这个平凡夜里方知雨说出的一句话,她产生了向往。被灯火环绕着,她想要不就把信任交给这个人吧,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别害怕。毕竟方知雨给她的总是物超所值,例如明明是她跟上天台,方知雨却突然出现,从后抱紧她,就像很害怕失去她一样; 例如三月的那个夜晚,她是带着赌一把的心态回办公室去的。想都这个时间了,对方再加班应该也不会在了吧,不在其实更好。但等她到了那里,方知雨就是在的,而且是在黑暗中的一束光下; 例如她是先看到她进了女厕,才接到老同学的来电。讲着电话进去,发现上锁的门只有一扇。她知道谁在里面,才透露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透露她拒绝方知雨的原因是跟人有约,想让她为此感觉失落。一些欲擒故纵的无聊戏码,造就的却是那个雨夜,某人轰轰烈烈出现在酒店大堂、满身泥泞地等她…… 这游戏的开端或许是她拿捏在手。但有的时候,吉霄会懦弱地觉得这个故事、这部电影的走向,不是像她这样只想躲在“及时行乐”这四个字背后的人能承受的。 她看着把真心写在脸上、诚挚跟她提议的女人。想或许就是这个时刻吧?游戏的拐点。 “……先上车。” 上车不过是借口。现在她的心很嘈杂,需要一点安静。 在安静中,车行驶在灯光熠熠的春夜。太美好了,以至于某个瞬间,她想要不今晚就开着车带方知雨走吧。去远一些的地方,去门背后的世界。漂流至某个异世空间,那里有花海、雪山和湖泊。却杳无人烟,宛如一座被隔绝的岛屿。 在那里,她们一座岛、两个人。没有选择,或许她也能脱下伪装。 她说方知雨一直说谎,但其实她自己也一样。说谎只是因为人们害怕面对真实,想要维持表面的平衡。 但是现在,方知雨把真实给她看了。只读到高中,还有焦虑症,并且现在因此性冷淡。…… 都有功能障碍了,居然还在那说,想跟她玩。 “玩”这个字其实很特别,吉霄想。小时候它代表嬉戏。在心智还未完全成熟的孩子们心中,“玩”的意义重大,以至于它还延伸出另一曾含义,那就是“做朋友”。“我不跟你玩了”,这句话在孩童世界所代表的可只不是游戏终结,更是友情决裂、关系瓦解。总而言之,是件大事。 然而长大后,“玩”就不再是这么沉重的词。在成年人眼中它不再纯粹,变得跟轻浮挂钩。至少,每每听到别人说她有多爱“玩”的时候,她都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什么褒义词。 然而方知雨这个人,却在用很沉重的态度跟她商讨着这件很轻浮的事。不矛盾吗? 但再矛盾,方知雨也不是懦弱的。在对待有关于她的事情上,方知雨始终很执念,执念到令她害怕去揭晓她的动机,更害怕某一天,她会忍不住想把真实的自己完全暴露给方知雨。 在看到方知雨眼中所映射出的那个自己,她一定会感到无比厌恶。既然注定不会得到轻浮的快乐,那还不如现在就掉转头去—— 她和方知雨,就在这里画上句点也没关系。 所以,如果真的变成一座岛、两个人,会临阵退却的那个绝对不会是方知雨,而是她。 她犹豫着,沉思着。直到方知雨问她: “为什么不说话?” 回过神来,吉霄暼一眼后视镜中冲她这么发问的人,就见她满面愁云。 “今晚的面不好吃吗?”不禁问她。 “好吃啊。”方知雨答,语气却是淡然到有些沮丧的。 “那你为什么听上去不高兴?”吉霄说,“总不可能是因为没顺风车搭,就这个表情吧?” “是的话,你会送我回家吗?” “又没下雨,你又没生病。送你不绕路吗?方小姐,最近油价涨了。” 方知雨不吭声,慢慢才开口:“你今晚去酒吧,记住不要找已婚人士。”然后又补充,“还有,我真的希望你认真考虑下我的提议,吉小姐。” 吉霄不说话。沉默了很久才说:“考虑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和谭野究竟是什么关系。” “……非要说的话,我很讨厌他。” “是吗?”吉霄说,“那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是你父母的朋友?” “……嗯。” “从多久开始是朋友的?该不会从十多年前?” “没那么早。” “我也觉得,”吉霄说着义愤填膺,“不然不至于有这么大富大贵的朋友,你父母却还是连你的学费都筹不到,耽误自家女儿上大学。” 话音刚落,就听刚才还苦着脸的家伙笑一声。 看吧,这人真矛盾。对轻浮的话题太用心,到了真正沉重的时候她却在笑。 “笑点在哪?”不禁问她。 女人微笑着回答她:“我只是在想,你听上去比我本人还生气。” “别瞎扯。我什么时候?” 方知雨仍带着笑意:“吉小姐,有人说过你很像猫吗?” 吉霄被搅得意乱,一口否决:“没有!” “那现在有了。” 就是这时,吉霄想,管她的。就按计划来,先驯服、再粉碎。还没开始畏惧什么呢?在方知雨放手前把事情了结掉不就好了? 在那天来到之前,她要尽情利用方知雨那热烈到不正常的执念。 想到这里,她问女人:“你说你跟老谭汇报工作,每半月一次?” “是啊。” “那你们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就是明天。” “是吗,那正好。” 吉霄说着把车开到附近可以停靠的地方。随后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裹着耳机线的手机递给方知雨。 方知雨看着眼前眼前的设备,怎么看都像是被吉霄闲置下来的上一部。 “这个……给我?” “嗯,”吉霄说,“你不是想换取我的信任吗,先从第一步开始。” 听到“信任”这两个字,方知雨一下来了精神: “想要什么?”她问。 “想要你明天用这部手机打给我,”吉霄说,“一旦老谭联系你,你就告诉我。” 方知雨没有听明白:“我不懂你的意思。” 吉霄也不再解释,而是理开耳机线给方知雨戴上,然后打开自己的微信拨出语音。 下一秒,方知雨就听到耳机里传来铃声,自己手中那部手机亮了起来,来电人显示出她熟悉的头像。 方知雨在女人眼神催促下点“接受”,随即就被取下耳机。 “明白了吗?”吉霄问她。 还是不明白。要联络用她自己的手机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为什么一定要用你这部?” “因为你不可能在跟老谭沟通的同时,用你自己的手机跟我通话。” 到此,方知雨才有点理解到吉霄的意思,骤然不安起来: “你不会让我拿着这个去见谭先生?不行的吧,那样是……” “我对你们的隐私没兴趣,而且方小姐,你明天是见不到那个人的。”吉霄说,“因为,我会教你拒绝。” 方知雨听得惊讶。 吉霄说完这句便看向前窗,或许她此刻不敢去确认方知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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