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一红衣裳的小姑娘甩着手中的飞刃, 漫不经心道:“三个,一个女的, 两个男的。” “花了多久。” 江袭黛转着飞刃的手一顿,将其收了起来, 皱眉道:“没多久,也就……” 她颤颤睫毛:“半个时辰。” “真慢。” 那女人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挑眉道:“三个人而已。你磨功夫不是?” 燕徽柔顺着江袭黛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出现的那个女人,面容模糊,完全看不清楚。 这里很可能是门主小时候的记忆,因为时隔太久,有些人的样子记不清了。 女人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东西呢。” 江袭黛有些不情愿:“你自个儿去外面拿,凭什么要我辛苦得来的?” 一道鞭子突然冲她抽了过去,第一下没打过,被躲开了。 只是第二下便没有那么幸运。 劈啪地一声,江袭黛狠挨了一下,长鞭擦着肉划过,打得她跪在了地上。 只是她人小却并不服输,下一刻,猛地伸手拽住那道长鞭,竟短暂地扼住了攻势。 “还长本事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想找死吗?” 那女子嗤笑了一声,振了振手中的长鞭,但是并没有抽第三下。 她将鞭子收了回来。江袭黛也在此刻缓缓地松了手,只冷哼一声。 “好了。”那女子道:“咱们这一道的人,你都晓得规矩。谁厉害谁有理。在你能打过我之前,你的东西都是归师姐的。” 她伸手拍了拍江袭黛的脑袋,又低声骂了一句:“再说了,你这一身杀人本事都是老娘教的,要你孝敬几个钱怎么了?一点点大,却凶得很。” 也不管她怎么想,那女人伸手往她兜里一夹,拽出一大串儿还带着血迹的珠玉。 “这么一点儿?没眼力见的,你下次能不能挑个富贵点的。胆子大一点,旁人见你是小孩儿,不会有那么多戒心的。” 师姐白了她一眼,掂量着钱,转身就走。 而衣袖——却被那个小姑娘使劲儿拽住。 “你又怎的?” “拿了我的东西,给糖。” 被抢了东西感觉很不好,但是的确打不过。 也不想再挨几道鞭子。 江袭黛装作大人的神情,冷冷道:“给糖,便不和你计较了。” “还真是小孩子。”女人轻啧一声,拿起一颗饴糖,塞到她嘴巴里。 那小丫头被甜得眯了眯眼,这才满足地松了手。她品味了一会儿,拿指腹抵押了一下腮边。 年幼的孩子总是没有太多心事的。很快,她忘了背上抽疼的一道鞭伤——反正在这里都是家常便饭。 杀人是常事,欺骗是常事,恃强凌弱也是常事。 江袭黛自打从那个地牢出来以后,终于能有衣穿,还把饭吃饱了。不可谓不是一大进步。 还总有如师姐一样的人,教习她一些本事,而后把她丢出这片山谷,去外头做点儿小功课。 如今看来,无非是谋财害命,杀人越货,接下各种千金的人头悬赏。 鲜血在她稚嫩的指尖喷涌,正如同洗不干净的罪孽一样。 她还没有长大成人,还不懂道义礼法的时候,便已经离正常人的日子愈发遥远了。 这一段回忆停留在小江抵着腮边,很天真烂漫的笑容上,看起来饴糖是真的很甜。 然而她背上还有一道鞭痕,血浸润了小腿,一直流淌着。 如此对比,愈发让人难以说什么好。 燕徽柔站在场外,拧起的眉梢便从未放下过。 好歹这些场景最后依旧粉碎了,变成惨白的灰烬。 镜头一转,场景又变换到了下一幕。 这一幕还没怎么开始,便是浓郁的血色。 燕徽柔心里大抵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垂下眼睫有些不忍。 还是熟悉的场景,但是小姑娘瞧起来长大了一些,已经能看出后来江门主的影子。 她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此刻沾染了许多血腥,变得很是狼狈。侧脸倒在血泊里,浑身因为疼痛抽搐着。 日日走在刀锋上,自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弄丢了一单大的,遭到了一顿毒打。 从江袭黛的回忆里看过去,那不是一个两个人对她下的毒手,只是面容都模糊不清。甚至画面也相当模糊,只剩下一些狰狞的血色。 江袭黛没有一刻低过头,痛骂着,挣扎着,反击着,但是最后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被教训得更狠。 她被一脚踩进泥地里。 迎背一片滚油,滋啦浇了下来,烫开了肩胛骨处的皮肉。 痛到极致时,人是没有声音的,指甲会抠进地里,意识也会陷入昏厥。 这里是一段很长的黑幕。 燕徽柔低头,拭了一下眼角,继续收拾心情看下去。 “我之前在做功课时,路边看见了一个……她和我一般大,不去杀人也有糖吃,还不会挨打。她娘居然不打她。怎么会这么好?” 一道哽咽的声音响起:“你们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不能过得这样好?” 师姐坐在一边,让江袭黛趴在床上,掀开衣裳,看了一眼江袭黛背后狰狞的烧伤,往上抖了抖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药粉。 她沉默片刻,难得没有骂她:“平时打你,你多记着些。不要犯错……谷主和其他人,只会对你更狠。你若是再倔下去,没了价值,会被打断腿药哑以后丢出去行乞骗钱。” “江袭黛,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地牢里百里挑一活下来的孩子,天生该干这一行。” “不。” 那小姑娘一面因为伤口颤抖着,一面低声哭着说:“我其实不喜欢杀人,我觉得恶心,好恶心,我第一次拿刀子割喉咙时,血流了好多,好恶心啊……” “别哭了。” 女人拍拍她的脸蛋,给她塞了一颗糖:“今天是你的生辰,就不抢你钱好咯。许个愿望怎么样?比如来年少挨点打什么的。” “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不知道。”女人嗤笑一声:“不许白不许啊。” 江袭黛闻言动了动,她含着那颗饴糖,缓缓合拢了掌心。 “不许你说的愿望。” “那你想干什么?变厉害啊。” “也不是。”年幼的小姑娘合拢了掌心,声音细细嫩嫩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希望我以后,当一个好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 总之,这一场变故带她彻底脱离了原来的日子。 灵山派乃是仙道名门正宗之一,历史源远流长,在当地很受人敬仰。 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同道,有些起了歪心思,动到了那群修道之人的身上。 这才招惹了大祸一场。 那一日,灵山派的修士们出宗肃清邪祟,荡平了这片暗藏着脏污与杀孽的山谷,放走了地牢里还关养着的小孩子,还了四周百姓一片安宁。 江袭黛并没有被“肃清”,也许是她年纪幼小,又可能是因为她资质惊艳,灵山派来的长老一眼相中了她。 她瑟缩在墙角,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四周都是白衣翩然的修士,举剑对着她,正气凛然,干净得让江袭黛心生自卑。 一道声音宣判道:“根骨确实不错。念及年纪还小,以后好好教养,或能回头是岸……带这孩子回去吧。” 剑刃纷纷垂下。 她茫然地被一个人抱了起来,随着灵山派一起回宗。 直到走出这片困囿了她整个童年山谷,江袭黛也不知道此处到底叫什么,正如同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来路一样。 但是她隐约能感觉到,曾经觉得高不可攀的人,原来在这群修道之人的剑下,脆弱得跟一折就弯的秋草似的。 江袭黛就这样,机缘巧合地迈入了仙途。 但彼时的众人都没有想到,从今往后——江袭黛的名字,会成为盘桓在整个修仙界上空的,一道永远难以挥去的噩梦。
第88章 碎片如流沙一样聚了又散。 眼前的景象濒临破碎之时, 燕徽柔终于低声唤了一句:“够了。可以停下来吗。” 言出法随,瞬息之间,所有的碎片全部凝固在原地。 她的眼前浮现了一座幽深的大门,整个身子重新穿梭了过去, 回到了刚才的宁静湖面。 白泽卧在她的不远处, 惬意得像是在晒太阳。只是那一双神性和兽性兼具的眼瞳, 却眨也不眨地盯着燕徽柔从门中仓皇走出的样子。 “孩子, 为什么不继续呢。” 燕徽柔脚步一顿,捏紧了衣袖:“……为什么我会看到她的过去?我想看我自己的。” 白泽歪了头。 燕徽柔半侧过来身子,神情冷了些许,“哪怕是神兽, 随意窥伺人的记忆, 这样做也并不妥当吧。” “可是你的心, 说想要继续了解下去。”白泽拿尾巴缠住了门口的界石:“燕徽柔,这里是你的世界。也许你看到的人, 和你有很深的羁绊。” 燕徽柔:“想看, 与可以去看是两回事。门主她没有说过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她抿了一下唇, 也顾不得失仪:“……我先走了。” 转身的步履,略显得仓皇。 白泽的叮嘱声从身后传来:“这方空间不会消失,想来的话, 可以随时过来坐坐哟。” 不想再来。燕徽柔走到尽头时,捏了一把满是冷汗的手心。 她心脏狂跳,撑开双手撕开了虚空, 往里面走去,意识界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 感觉很热。 不是之前火焰山时不可避免的滚烫,而是根植于身体深处的, 异常地潮热。 燕徽柔目光朦胧地睁开眼睛,她伸手往下摸了摸,触感柔软的丝绒,好像是一堆织物垫子。 只是很不妙的是,胸口处又是凉飕飕的。 燕徽柔低头一看,敞开了。 这让她想到那个恐怖的幻境,一时胃又开始抽搐。 可是四周的陈设又非常熟悉,是在杀生门她们平日共居的卧房。 正怀疑四周是真还是假时,一阵浮动的幽香袭来。 靠在她身旁的女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眉梢——燕徽柔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江袭黛就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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