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助地躺在床上,任由那女人把满手的血抹在她的嘴上,身体还在微微抽动着,好像是破碎在蜘蛛网上的一只四分五裂的蝴蝶。 “我恨你。燕徽柔。” 已经死去的心脏,好像又回到了她的躯体内似的。 她听着江袭黛用近乎破碎的声音,颤抖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很莫名——但是胸口却传来莫大的,深入灵魂的痛楚。 难以忍受,怎么回事。 她快疯了。 终于绷地一声,面前的幻境如镜面一样破碎,砸成了千片万片。 女人的身影凝固不动,连带脸上的眼泪,半悬在了空中。 软红罗帐也不再摇曳,一切的一切,同样在燕徽柔的眼前凝固成石像,最后灰扑扑地碎成了粉末。 她浑身无力地跌入虚空,鼻尖再也没有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不知道跌落了多久。 燕徽柔被一阵柔和的水流包裹,她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底下是一面广袤湖水,祥和安静。 面前静静耸立着几道大门,突兀地立起,如同几座高昂而沉默的界石。 这和她下秘境前经历的场景一模一样。 燕徽柔还以为是回来了,只是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眼前并不是颜色各异的四道大门。 而是三道。 “过去”,“现在”,“未来”。 一只通体洁白到耀眼的生灵,从一块界石上探出了脑袋。 它的体型硕大,虎首龙身,又长着两根碧绿如玉的鹿角,还有灵活矫健的四足。 长得好奇怪的猫——不对,不是猫。 燕徽柔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思绪,最近实在是吸猫吸多了,看什么都像小猫。 有点儿像上古衍生的一种神兽,燕徽柔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白泽。 那只白泽脚上踏着一阵流云,灵活地围着她绕了几圈,很快飘到了她的面前。 “可爱的孩子。你终于来见我了。” 燕徽柔仰起头,看着那样庞大的神兽垂首盯着自己,不免儿有点紧张,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惊扰你的。” “好有礼貌哟。” 金色的兽瞳眯了眯,它的神色放松,浑身还毛绒绒的,看起来实在很和善。 它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燕徽柔。只是没控制好力道,一下子把纤细孱弱的人类给…… 拱翻了。 燕徽柔跌倒在地,有些惊恐地又往后挪了几步。 她虽然喜欢毛茸茸,但实在不喜欢有几层楼高的——还会随时突飞猛进地出现在身边。 白泽有些尴尬地拿尾巴尖扒拉了她一下,圈住该瑟瑟发抖的后裔。 它歪着脑袋,就近如一只老虎一样蹲下来,凝视着燕徽柔。 “既然见到了我。你不该向我索取,你应得的机缘吗?” 燕徽柔小声说:“是什么机缘?” 白泽闻言轻巧地跳开,流畅的身形浮现在了半空。 它一只爪子扒拉着“未来”门,一只后腿扒拉在了“过去”门,还有一根尾巴尖儿打了个弯,直指“现在”门。 庞大的神兽又垂下头颅,温柔而亲昵地拿犄角碰了碰燕徽柔的身子。 “乖乖。有血脉的羁绊,你以后会明白如何使用这份力量的。” “然后,”那条长尾巴挨个指了一遍大门:“选一个你喜欢的。” 燕徽柔对于眼前神奇的机缘,并没有提起太多的兴致。 她想起刚才那个十分诡异的幻境,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直盘亘在心头。 燕徽柔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个幻境是……” 白泽:“很介意吗?”狭长的眼瞳眯了起来,好像一个微笑:“那不是未来,但能够闻得到,好像是你内心的恐惧。” 燕徽柔愈发一头雾水了。 恐惧……她在恐惧什么? 是害怕江袭黛伤害她吗? 不会的。 在曾经和那个女人没有这么熟悉的时候,燕徽柔曾经面临过她的许多威胁与冷眼。 但是至始至终,燕徽柔也不曾害怕过她。 难道是害怕自己背叛江袭黛?又怎么可能? 燕徽柔也预想过一些不好的片段。 很多人迷恋着爱人的闪光点,在一步步靠近中发现所爱坠于凡俗。 但是燕徽柔却鲜少有这种担心。 毕竟身为杀生门第一顺毛官,她每日都在做的工作是,扒开那女人浮华的实力与美貌,也扒开故作冷淡的矜傲,然后仔细去听清楚她灵魂的声响。 燕徽柔是一个包容的人,当然也同样地包容着她的脆弱与阴暗。 她不会干这样的事,为什么会觉得恐惧? 想不通。 “这扇门,里面有什么?” 白泽神兽空灵地答:“应该是你不知道但是十分好奇的东西。好孩子,这里是你的意识之地,能看到什么,取决于你内心深处的念想。” 只能选一扇吗…… “现在”不必观照,因为正在携手前行。 “未来”自有命数,一切尚未可知,怎能轻易先给自己下了定论。 那还是“过去”吧。 一切已经发生了,有遗憾也有高光,但到底是定型了的过去。 燕徽柔思考了一下,抬足没入“过去”那道大门。 她闭上了眼睛,说是念想,但其实站在其中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 再次睁开眼来,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芒。 只有呼吸声,忽轻忽重。 燕徽柔适应了黑暗以后,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这里是一座不见天光的地牢。 有细微声音在急促的呼吸,期间发出几声闷哼,似乎在忍痛,轻轻发着颤儿。 燕徽柔转头看过去。 那是一个年幼的小姑娘,瞧上去七八岁大小,一口咬着一块布料,缠紧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她头发凌乱,满身是伤痕。只是一双眼睛略微抬起,在昏暗中,警惕得颇有野性。 另外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依面庞来看依稀也是个女孩儿,只是头发很短,似乎被削断了一截。 她们背靠背坐着。 燕徽柔发现她们看不见自己,在四周转了转,这附近的环境实在难以言喻,地面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 燕徽柔实在无法忍受,只好又待回了原处,没走多远。 那个短发的瘦弱女孩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两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呢? 燕徽柔正这么想着,瞳孔里,却骤然亮过一线白刃。 那短发丫头抽出一把匕首,便往地上盘坐的小姑娘身上扎去。 她太虚弱了,像是很多天没吃饱饭一样,手脚不稳,但握着匕首的手却异常决绝。 燕徽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那匕首擦了一下,被躲开了。 跪坐在地上的幼女,灵巧地躲开了接连的几刀,伸手绊倒了对方,不知在地上滚了几遭,两人扭打到一起去。 没有对话,只有粗重的喘息。流血的纷争,用牙咬,用腿踹,残忍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像是不断撕咬的两头小兽。 最后还是那长发的小姑娘占了上风,她一把扯过滚落在地上的一块铁片,拇指一捻,利落割断了对手的喉咙。 地上的孩子还在抽搐,眼睛瞪大,在漆黑的环境里也大得惊人,如濒死的鱼一样死命挣扎。她捂着流血的喉咙,几次想要站起来,但是到底被一把压在身下,没了力气。 燕徽柔看得难以呼吸,但无奈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那条鲜活又脆弱的生命,在满地血流里渐渐逝去。 “这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一道声音细嫩,带着天真的残忍:“别哭,谁叫你输了。输了就会死的。” “我……”地上濒死的孩子的动静,在压制下渐渐缓慢下来,隔断的气管声音模糊:“我叫……记得我,不要死在这……” 血流渐渐扩开,人也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出气。 而活着的那个小姑娘,她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抬起手,终于有空蹭了蹭脸上飞溅的血迹。 “死在这里的人,都没有谁记得。”那小姑娘擦干净了脸颊,笑了笑,轻声呢喃:“不过我会好好活着,把我的名字带出去。和你们不一样的。” 地牢很黑,她听到了外界转动大门的动静,和人的脚步声。 悉悉索索的人声,逐渐随风一起飘来。那是外界自由的空气,在浑浊的此间,亦难能可贵。 “……不错,这么强悍的资质。没想到活下来的是这个最小的。” “大家一定会喜欢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 一道刺眼的光芒照在女孩儿瘦小的躯体上,凌乱的长发下,露出的却是一张苍白而精致的小脸。 她抬起头:“我叫,江袭黛。”
第87章 在听到那个名字以后, 燕徽柔不由得怔住。 她还以为这是自己的过去。 为什么会看到江袭黛的? 燕徽柔的目光凝视着地上的孩子。她跪着支撑自己,瘦削苍白,浑身伤痕,头发凌乱, 生于淤泥血泊之中。 不过那双抬起的眼瞳, 却格外有神, 炯炯焕然, 像是黑夜中斑斓绽放的昙花。 燕徽柔正好站在她抬头的方向,仿佛被那道目光刺透了。 最后,小门主被抱走了。 带走她的是几位穿着紧束身衣的人。凡人。 这个场景也在江袭黛伸手触碰到第一缕光线时凝固,在燕徽柔眼前酣畅淋漓地坍塌, 最后碎成了粉末。 燕徽柔往后退了几步, 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无数的碎片, 从四周扬起,如飞花一样散开。 在等待的间隙, 无数个疑问冒了出来。 譬如——江袭黛幼年时期为什么会在这里度过?这是哪里, 又为什么要囚禁一堆年幼的孩子自相残杀? 小门主会被送往哪里呢? 碎片聚合归拢, 渐渐又形成了清晰的形状。 燕徽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周遭的景物又发生了变化。 这里是一座山谷, 四周山岳形状诡谲,瘦骨嶙峋的树枝扭成妖异的形状。 “小师妹。” 一道女声响起,“功课做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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