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一根弦绷紧,惹得人实在头疼。 江袭黛抵着眉心揉了揉,侧过半边身子,自唇齿间浅淡地叹了一口气。 真拿她没办法。 “燕徽柔,你收拾好了,还要回明月轩吗。” 江袭黛貌似无意地开口。 燕徽柔头也不抬地答:“我倒是希望门主下次能别让我,收拾沾了您一滩血的碎片了。” “今日雪下得紧,你不要过去了。”江袭黛道:“来回走动,本座的琼华殿会敞风,这殿内宽阔,每敞一次都要暖许久才热和。” 她稍微坐起来了一些,肩头轻薄的衣衫坠落,露出妩媚圆润的肩头:“不想吹冷风,也不爱披衣裳挡风。所以等雪停了天气好了再说。” 女人尾音柔软时,口气虽然淡淡的,但是燕徽柔却在里头听出来了一些含蓄的挽留之意。 她的心底软了一软,专注看着江袭黛:“……门主。” 那个女人却丝毫不觉,反而轻轻勾起红唇,好整以暇道:“不必多言。” 燕徽柔摊开掌心,“我在明月轩,修行会快上一些。” 江袭黛探她一次,似乎进度确乎比在琼华殿可观。心中不免不悦:“为何?” 燕徽柔:“……” 她不想江袭黛想到真正的原因上来,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羞愧。 于是她摇了摇头,连忙转移了话题,“可能是比较专心,所以门主,为了您的安危……还有我的,我得好好修炼,就不过来了。” “不成。”杀生门的门主大人适时地发挥了独断专行的任性:“至少雪停之前不行。” “那您晚上睡觉,不能抱着我。” 燕徽柔见和她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便只好退一步提出异议——她实在不想白日受刺激,再做那种奇怪的梦了。 “……” 江袭黛道:“有什么稀罕的。” 于是燕徽柔暂且留了一日。 不过次日时,天未放晴。 雪反而下得更紧。 只道是天意如此。 第三日时,仍未放晴。 只道是天意如此。 第四日与第五日,逐渐延到了第十几日,雪都化了,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仍然没有放晴。 只道是……天意? 燕徽柔站在琼华殿的阁楼上,推开一线窗缝,抚上那朱红色的窗沿。 天边的云在滚动,一层层地把墨汁咽下去,滚得深深浅浅,灰黑一片,遮蔽了整个杀生门上空,就是片刻不挪。 燕徽柔回眸看了一眼江袭黛。 江袭黛坐在一旁,矮几上端着一壶酒,她方才小饮了几杯,又兀自放飞了那只极为钟爱的木石蝴蝶。 漂亮的红色影子落在她的指尖,又点点翅膀飞了出去,而后再次落在她的肩膀。 “您喜欢蝴蝶吗。” “嗯。” 燕徽柔:“正巧碧落有些扑蝶的技巧,下次我和她捉一网来吧。” “不必了。本座不喜欢活的。” 燕徽柔讶然:“为什么?” “木为身石为心的造物,这很好。” 江袭黛把那只蝴蝶丢出去,它还是在空中扇了扇翅膀,稳住细小的身躯,冲她蹁跹地飞来。 “你看。不管本座怎么放手,它总是会冲人飞回来的。” “若是活的,它会想要飞走,会避开本座的手,变得有些讨厌了。” 火红描金的翅膀轻轻合拢,这一次那蝴蝶停到了她的鬓发上。蝴蝶化为了乌发上的唯一一点装饰,活像是簪了朵花似的,却意外地合拍。 江袭黛摸了一下鬓发上的蝴蝶,面容在黯淡的阴影里晦涩不明。 她顺手倒了一杯薄酒,抵在唇边,抬眸安静地看着燕徽柔。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地。
第65章 她没有开口说话, 燕徽柔却心有灵犀地懂得了。 哪有连绵不绝的天雨,想必只有想要留人的心。 燕徽柔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回身把窗子拢上,意有所指道:“门主, 这雨再下个几日, 恐怕得积蓄山洪, 您有法子让它停的吧。” 江袭黛:“天象乃是自然的造化, 没有什么好法子。” “真的吗。”燕徽柔问:“我本来还想下山买点食材,做点糯米鸡陪酒的。晚上还是继续辟谷罢了。” “……” 那女人神色明显有了变化,似在暗暗地波动,但是偏生忍住了, 口气淡下来:“……差遣别人下去买就是了。” 淅淅沥沥的动静在酒盏里撞响, 江袭黛又饮了一杯, 咬着杯沿,脸颊已经生了层淡红。 不知怎么, 她最近一见到燕徽柔, 总是心绪万千, 便想要喝酒压住。 不免喝得多了些。 燕徽柔抿了一下嘴唇,在江袭黛看不见的地方,仍然在犹豫要不要补上一句话:那我就留下来好了, 还和以前一样。 不想走的。 她本来也不想走的。 但是这句话似乎让她有些苦恼——日日近在咫尺但是偏生又差一线的苦恼。 燕徽柔想要静下来想一想,但是江袭黛完全不给她这个空间。 她在思索的时候,习惯去整理一些东西, 手头并不停歇。 燕徽柔瞧见江袭黛的那方小桌上凌乱地摆了些珠宝木匣,还有一些没有收进去的梳子, 铜镜也歪了些许,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帮她收拾着。 江袭黛一杯接着一杯不停, 起先还不觉,直到发现燕徽柔即将要把她的抽屉打开时,她怔了一下,心底里欲要阻止她。 结果—— 已经迟了。 燕徽柔抽开那抽屉,本来只是一个顺手的动作,结果却瞧见了一满屉塞得严严实实的画像,随着没有了桌面的压制,几乎要如棉花一样地膨出来。 鬼使神差地,燕徽柔把画像缓缓展开,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被灵力小心翼翼地养护着,仍未褪色过。 画卷上的女人在看书,姿态很是自然,好像下一刻就要眨眼似的。 这张脸生得端丽明净,燕徽柔当然是认得的,便是那位揽月阁的现任阁主了。 “江门主。”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燕徽柔看了一会儿,弯了一下眼睛:“对了,早先时候忘记问了,您平日还有画丹青的雅趣吗。” 她回过身,手里攥紧了那副画卷。 “……不会。” 江袭黛见她已经看了个干净,只好扶着又坐了回去,偏过些头:“让人画的。” 女人身侧曼丽的青丝垂下来,几乎遮住了神情。 燕徽柔走近几步,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一时没有说话:“为什么要收藏这些画卷,及时去见人岂不是更好?” “她……”那女人咬唇不语,脸颊慢慢地由淡红化为了酡红:“有段日子,她不见我。” 燕徽柔去摸了下江袭黛身旁放着的酒壶——很好,说好的只浅酌一杯,这么大一壶,不知不觉被喝空了,提起来的动静脆生生轻飘飘的。 小毛病实在是越来越多。 燕徽柔将酒壶放下,江袭黛还想去拿,结果却被捏住了手腕:“多饮伤身,只许喝一壶了。够了。” 江袭黛似乎是泄了力一样,也不与她辩驳,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袖。 自从看到了那一箩筐画卷以后,些许鼓噪的情绪,跃动在燕徽柔的心里。 燕徽柔安静地看着眼前有五分醉意的女人,瞧了半晌,忽然觉得,也多亏了她饮酒,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她忍不住想要探听更多,哪怕是用这样不光彩的方式。 “那她为什么不见你?” 此言一出,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又抬了起来,怔忪地盯着燕徽柔:“你问这么多作甚。” “没什么。”燕徽柔的声音很温和:“与门主闲谈。您可以信任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其实您也需要一个人倾听对吗?” “别问这个。”江袭黛的声音很轻:“我不想再惦记着她,这些画卷你替本座烧了,都……” 只是难免尾音还是波动了一下:“都过去了。” “燕徽柔。” 酒意上头,后劲儿极大,还没待多久,她似乎又比先前醉得狠了些,下意识柔声唤道:“……想要抱。你靠过来些。”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又回到了她们先前相处时的模样。 燕徽柔停了半晌,在她即将脱口而出第二声的时候,燕徽柔才柔顺地低下身子来,扶着江袭黛的腰,将人揽起了一些。 燕徽柔靠在她怀里,“我还是想要知道,您为什么爱她呢。” “她曾经对我好。” “对您好,”燕徽柔闭上眼:“就一定要去喜欢吗。” 燕徽柔抱着的人,竟然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快要失了她嗓音原本的底色,竟显得格外失真,其后几个字有些模糊:“那你说说,不喜欢对自己好的,又该去喜欢谁?” 燕徽柔刚想开口,又沉默下来,最后只能道:“兴许,更喜欢自己一点?” 那女人抱紧了她,沉缓良久,不知为何呼吸声稍微急促起来,道:“我不喜欢我自己,也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燕徽柔心里有一百句话一千万句话叠着,但是却说不出来什么。 “燕徽柔……”江袭黛的口鼻埋在燕徽柔颈侧,这句话不知道为何微微地有些发颤。 许是酒意上涌,又被燕徽柔抱住,这无端的情绪便如鳞浪似的,一片叠高着一片。 “你不许搬回去。” 好多声“燕徽柔”,她唤得不是很连贯,一声慢慢地过了,见没有回应,就又续了一声。 燕徽柔想,她这次是真的醉糊涂了,一门之主的威风简直荡然无存,若是明日日上三竿清醒的时候,恐怕又是好一阵的不自在。 心中那根绷紧了的弦,到底又软成了黏腻的蚕丝。 被她一口温热吐息,呼在耳旁,融融地化了。 江袭黛听不到燕徽柔的回应,垂着眼睫暗自蹙眉,重申道:“不许搬……” “好。” 些许烛光打在燕徽柔的脸颊上,眉目温润如玉,只可惜现在江袭黛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终于开了嗓,紧了紧环着女人的力道:“不走,好吗。” “我只想说,门主很值得人喜欢,值得最好的一切东西,万不可妄自菲薄。” “……你又骗我。” 江袭黛顿了顿,自鼻间闷出一声轻笑,她再接着笑了笑,那双眼眸也盈盈地弯起,汪了一些醉时的水雾:“燕徽柔,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可你又不该。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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