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想到燕徽柔才约莫双十的年纪……江袭黛回想了一下自己少时,也偶尔唐突地动作,压根难以解释得清楚。 她若有所思,倒也没必要把小孩子一时的举动放在心上。 她也许松了一口气,也许在自己叹出的那口气里,也寻不到能发觉的落寞的端倪。 挺好的,哪怕只是信任和忠诚。 这就够了。 她不会去爱燕徽柔的。 这沧海桑田千百载,莫论蒲草韧如丝,也不见磐石不可移。 江袭黛不想再来一遍,她觉得自个的心终究不是真金做的,哪怕是金子能被火炼,磕磕碰碰几回,也该有点坑洼了。 只是燕徽柔却像是真的把江袭黛的那番长辈晚辈的话,放在了心上一样,牢牢记着上下之礼,哪怕两人共处一室,却再不与江袭黛亲近半分。 江袭黛心中自然不虞,好像是一碗酒酿圆子摆在她面前,才尝个没几口,却突兀地被拿走了似的。 但她没有说什么,许是觉得理亏,亦或是觉得自己太放纵自己的感情了一点,她下意识抗拒起来,便闭上眸子静静打坐。 在静修中,这小半年的光阴一晃而过。 江袭黛在缄默中调理了自己的伤势,还顺便盯着燕徽柔养好了伤,又提点她往上窜了一小截修为。 一切尚好。 她带着燕徽柔出关的时候,发现均匀的天光洒在那小丫头脸颊上,这么些日子的调理以来,她似乎变得更透亮了一点。 “好冷啊。”燕徽柔捂着肩膀,才扒开门的一道缝,便道:“门主,原来杀生门下雪了,先前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是很少见。”江袭黛应了一句:“燕徽柔,要出门走走吗?” “……不了。” 出乎意料地,面对如此奇景,燕徽柔却没有那么好的兴致。 燕徽柔温和地拒绝了她,仰头道:“门主,我今日想把琼华殿的东西收拾一下,住回明月轩。不知道可行吗?” 燕徽柔又道:“以后,我会努力修炼的。” 江袭黛一时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她撑开了那把绣花的大伞,抬足走入雪地之中,如寒天中斜逸生出的一枝红梅,十足地孤傲。 “嗯,随你。”
第64章 杀生门的雪, 下了多日。 玉阶上有屋檐遮挡,只着一层薄雪,踩在上面不会有过多的陷没。 江袭黛却仿佛还是能在簌簌风雪之中,听见那日燕徽柔慢慢远去的动静, 如在耳畔。 有零星的大雪擦过她的眉梢, 冰冷一片, 像是燕徽柔的嘴唇从她的额头上离开时的感觉, 凉风吹得那里冷津津的。 江袭黛回身望去。 雪地上留了一串脚印,从前本来有燕徽柔的,但是突然只有自己了。 这样的场景,忍不住让她蹙了眉。 燕徽柔…… 江袭黛心里有些隐隐涩意, 在燕徽柔待在她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 待那个小姑娘走了以后, 她突然觉得风冷雪冷, 下雪虽罕见,却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种日子, 似乎在漫长的光阴里更为难捱。 唯一欣慰的是, 自从出关以后, 燕徽柔练剑异常刻苦认真。 但也正是因为燕徽柔每次都利利落落地练完回家,再也不与她撒娇——江袭黛有时候想与那个小姑娘多说几句话,却发现也根本寻不见机会了。 江袭黛站着看雪, 看得无端寥落。她一向也不是很喜欢这凄冷之象,没待多久,就又回了琼华殿。 江袭黛随手一挥, 明灯在她身侧,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她把所有的灯火都点燃了, 又将库房里搜罗的几个宝箱都搬出来。 融融的灯火照着漂亮的宝石,透亮的赏心, 闪烁的悦目。 江袭黛拈起一二颗,放在手心,瞧着那价值连城的小珠子如露水一样滚来滚去。 滚得久了,把她的困意也卷裹得更加浓厚。 她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合掌时剧痛袭来,有一颗打磨得较为尖锐的宝石划破了她的肌肤。 江袭黛闷哼一声,连忙松开了手,她看着血线连带着那块石子一块儿坠下。 又受伤了。 有点痛。 不喜欢这样痛。 ……但是还好,不算非常难受。 江袭黛靠在椅背上,双睫微垂,摊开掌心,看着血珠子一颗颗地渗出来。 嘀嗒。 她没心情管这件事,目光凝在了不断淌血的手心,思绪中突然浮现起燕徽柔的脸。 江袭黛静了半晌。 鬼使神差地,她将地上碎掉的珠玉捡起来。 她拿着最锋利的一段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皱着眉割了一下,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怕疼,这一下去只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江袭黛索性再捡了几颗碎玉,将其攥到手心里,她闭着眼沉缓良久,紧攥了一下,看着更多的血顺着胳膊淌过…… 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因为疼痛而微微发着颤。 江袭黛的心里却比刚才舒服了许多,她也不去止血,靠着自己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下自己,渐渐地,疼痛慢慢远去,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闻弦音得知门主出关,按理是得来和她汇报一下半年内杀生门内的大事小事,好在这半年来杀生门风平浪静,要说的不是很多。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在琼华殿外敲了敲,而后推门进去。 这一眼—— 闻弦音心头猛跳:她又在干什么? 闻弦音看着淌了一地的鲜血,还有睡得正沉的女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退出了门外,脚步声急促,径直去了明月轩找燕徽柔。 燕徽柔此刻正在室外同碧落下棋,两人玩得有输有赢,脸上各贴了几道条子。 燕徽柔眉眼舒展,时不时冲她笑一笑,看上去还是往日温和模样,但是碧落总觉得,面前的人心思并不落在眼前的棋局上。 她手里执着一颗棋子儿,缓缓捏在指尖蹭着打转儿,只是这时候大门传来一声动静。 “燕姑娘。” “门主出了很多血。她——” 闻弦音还没说完,便看见那颗棋子坠落下来,一砸砸在棋盘之上,吓得碧落也一惊。 燕徽柔神情怔怔,蹙眉抬眸:“什么?” * 杀生门琼华殿内。 蜷在座上眯着的女人缓缓睁开眼,她茫然初醒,便听到一声开门的巨大动静。 屋外的白雪映着天光,一齐齐敞进来,格外刺目。 她于朦胧缝隙之中,看见燕徽柔朝她急急走来,或者夸张一点说是冲过来——并且一把抬起了她的手。 燕徽柔摁着她的手,神色有些暗沉。 “快止血。您在干什么?” 江袭黛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稍微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发现那些口子居然还在渗血。 地上已经零零落落淌了一地的鲜红,瞧起来是有点吓人。 燕徽柔一路急急忙忙地过来,外衣都没有穿好,自然也来不及避雪。 她的发梢里掺着的全是碎雪,带着一身单薄的凉气。 只是燕徽柔来不及管这些细节,她连忙给江袭黛的伤口撒上一些止血丹粉末,直到瞧见那道伤口凝住了,这才抬起头来。 “闻师姐在一路上跟我说了,这不是第一次了。” 燕徽柔本是温和的,只是严肃着一张脸时,倒也甚是唬人:“对吗?” 江袭黛盯了手半晌:“是不小心划破的。本以为是道小口子,好得快,也没什么。” “很快?这个近手腕的位置怎么可能快得了。” “哪怕是很快,”燕徽柔恼道:“就这么睡了?管都不管?江门主,您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体质,每次受伤都要花数倍功夫才能止血吗?” “燕徽柔。” 江袭黛本是不想再贴着她的,走就是了,搬回明月轩也罢,活像是堂堂杀生门门主,倒缺一个燕徽柔在旁边照料似的。 燕徽柔要回去,江袭黛的态度很淡漠,甚至有些刻意的冷漠,朱唇轻启,只刻薄地丢出一句:“随你。” 但是燕徽柔又回来了。 然而此时,江袭黛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而将眼睫毛低柔地垂下,轻声道:“……现在有点痛了。这药刺得慌。” “……” 燕徽柔一腔的恼火和担忧,在撞上那女人一副无端柔弱的姿态时,顿时像浸了水的哑炮,放不出半点来,只好轻轻地在心里泄出去。 她想,算是完了。 她没办法对江袭黛生气,于是一点法子也没辙。 燕徽柔轻叹了一口气,给她把那药粉涂均匀了一些,又弯腰把地上沾了血的几颗碎珠宝捡了起来。好生收拾另外一边。 “我不说什么了。您怎么总是这么让人担心。” 江袭黛的态度无端柔软起来,似乎也是心里的情绪在作祟。 她任由燕徽柔摆弄着她的手臂,甚至安静地靠着,盯着燕徽柔忙前忙后的模样。 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 真好。 江袭黛极为钟情于被人照顾,燕徽柔低过身子给她擦血的时候,她顿时感觉双臂有些空荡荡的。 她下意识想要抱一下燕徽柔,但是正抬起手时,却发现燕徽柔微不可闻地避让了一下。 那只手顿了顿,还是放了下来。 她佯装无事发生,垂下眼睫毛来,指腹小弧度地摩挲着衣裳,像是在抚平上面的皱褶一样。 长辈和晚辈……不对吗。但是燕徽柔好像并不如此认为。 江袭黛心想自己的确是个卑劣的人。她一面渴望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拥抱与温情,一面在害怕把自己的情感递出去。 她轻轻蹙了眉,想了半晌,发觉自己是真的有点害怕。 所以她可以对燕徽柔千般万般好,可以信任燕徽柔,可以和燕徽柔出生入死,却唯独没有办法递出去自己千疮百孔的情爱。 可是这么看,燕徽柔为什么会抗拒……她待自己,又是如何作想的? 若不是有过界的爱,谈何多余的嗔恼在意。只是按系统的推测来看,燕徽柔不喜欢女人,那对她大概不是爱情。 那会是什么?在那满当当129的好感度中,系统机械的数值能够统计出什么呢? 江袭黛不知道,也不愿意细想。 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心,只是循着喜好做事。如果燕徽柔还和她如先前一样亲昵,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深入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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