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想跑,是年纪大了实在跑不动了。 “店里有什么吃的?”燕徽柔问。 掌柜断断续续地讲:“……有……面……菜……”他的目光紧盯着江袭黛,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勉强维持着人样。 燕徽柔歉意地道:“……那劳烦,来两碗阳春面吧。” “好好。”掌柜十分像个鹌鹑。 江袭黛已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手里执着一杯热茶,抿了一口,似乎觉得不甚适口,目光扫过去:“可有酒?” 掌柜一下子竖直了,慌忙大声道:“有,有,都有。您想要什么都成!”他又匆忙地去取了,面也来不及下,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江袭黛放下茶杯,执起了酒盏。她的小指微翘着,一口一口小抿着,喝得有些意兴阑珊。而发丝垂落在鬓侧,显得整个人都温婉了几分。 燕徽柔:“伤口还没好,便不要喝酒了,容易疼。” 过了一会儿,两碗面也上了桌。燕徽柔把其中的一碗推了过去:“您也吃点。” 江袭黛道:“不需要。” 燕徽柔起身,又去和那掌柜说了什么。江袭黛没管,只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自己的酒,但正打算斟满下一杯时,酒杯却被人顺手接了过去。 紧接着,面前又推来一碗。 模糊的雾气混合着甜香,淡悠悠地腾起。 透过朦胧的雾,那后头一双眼睛笑了笑,显得室内都亮堂了些许。 “酒酿圆子。是甜的,又有些许酒味,但要好一些。” 燕徽柔道:“……尝尝吧。我猜门主会喜欢的。” 江袭黛本不欲理会她,但燕徽柔竟也没理她,埋下头开始吃面。她确实有些饿了,吃得比较大口。一时显得江袭黛的漠视也很没有必要起来。 江袭黛支着下巴看了那碗圆子半晌,她缓缓伸出手,拿调羹晃着碗里的几个小圆子,好像没打算喝,只是消遣而已。 瓷与瓷器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啷当响。 她无所事事地搅得久了,便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从舌尖绽开,不像酒那么烈,也不像茶那么淡雅。 “小孩子喝的玩意儿。” 燕徽柔吸溜面条的嘴一停,含糊道:“哪有的事。一般而言,小时候的口味长大了也不会变。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爱吃甜的。” 江袭黛忍不住又舀了一勺,她道:“你还有小时候?” 燕徽柔讶然道:“江门主以为呢。不然我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很大吗。”对面的女人似有似无地勾了唇,似乎对她这个说法很想嘲弄,“在修道之人里,你可能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小丫头。” 燕徽柔突然不说话了,看着她,过了半晌,又缓缓弯了眼睛:“江门主。” 江袭黛抬起眼睫毛。 “你这样笑起来,很好看。” “……” 一阵沉默以后。 “好看又何用,会被人喜欢吗?” 江袭黛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斥她多管闲事,兴许是口中的甜味让她心情好了些许。方才在酒酿圆子之前喝的那几小杯,此刻已经让她的眼尾生了层薄红。 “在你没办法自保的时候,你该明白,美貌、珍宝,一切吸引人的东西,招来的大部分是祸端,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怜惜。” 燕徽柔的眉梢落下来,她看着她唇角的弧度,心里突然抽了一下。 她没法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 “那不笑也可以的。我以前也这么讲过。只是希望您能高兴一点。无论旁人怎么看待——这里人讲的话很难听,也到底未知全貌,不要放在心上。”燕徽柔皱眉,又嗦了一大口面,“嗯。不会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 “不是所有人?”女人却笑了一下,容色愈发娇艳几分,吐出二字:“妖女?” “还是早该去死的罪人?” “挖小孩心肝练功的魔头,因为没男人敢要而去勾引女人的荡-妇,饮人血活分尸的怪物,也许还有更难听的。”江袭黛轻描淡写道:“记不得了。” 燕徽柔愣了愣,忍不住打断她:“不会的,肯定不会所有人——” “那为什么。”那女人轻轻一笑,似乎是在嘲讽她:“本座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所说的那群人?” “他们只是不了解您。”燕徽柔的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告诉她。 “你就很了解我么。”江袭黛神情未变。 “小丫头,其实他们没有说错。我虽说没有这么不堪,但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所以只要不是个蠢的,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不要再毫无分寸地凑到跟前来惹她心烦。 “可门主救了我。”少女含着筷子尖,摇了摇头,“我也能感觉到,您不是个恶人。” 江袭黛垂下头,青丝柔顺地散了下来,遮住神情。她不想与这人再多做解释。指尖捏了勺柄,赤色的丹蔻与洁白的瓷色很是相配,缓缓动了动,只听得那碗甜酒中徐徐荡开一连串儿的清脆啷当。 我是想杀了你的。燕徽柔。 江袭黛在心里想。 “江袭黛。” 对面的女孩子却大着胆子直呼了她的名字,她思考了片刻,还是露出了一个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你说你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人,但我不就是吗?” “至少我不那么认为。” 【滴!女主好感度+1】 那玩意销声匿迹了许久,突然来了一声,江袭黛险些将勺子捏碎。她抿了一口酒酿圆子,觉得这碗甜酒比眼前的丫头看上去舒心得多——她的好感实在加得荒谬又廉价。 燕徽柔仿佛浑身上下抛满了圣光,不由分说地要把她普照掉,奇怪,又不是如来佛祖转世。她一厢情愿地,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模样不像是惺惺作态,仿佛真这么觉得。 也许眼神有点问题,再不济是脑子不大好使。不过依她能看上李星河那样的眼光—— 江袭黛想到此处,顿时释然了些许,她早该明白的,这种眼神早有伏笔。 嘴里的酒酿圆子糯叽叽的,有点柔软。 江袭黛的目光瞥到了少女弯起的嘴唇,触感也是如此,她突然有点不悦。 燕徽柔拿以后要亲那小子的嘴——吻过自己。 真恶心。
第19章 燕徽柔却小心地捏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嘴。见江袭黛又盯着那里,她又忍不住去擦了擦。 “我这里是粘了什么?” “没有。”江袭黛轻慢地移开目光。 燕徽柔听到一声极小的轻哼。她怔了怔,见对面那女人已闭上眼睛,微微皱眉,神态似乎有些不耐。 燕徽柔干完了一碗面,可能是饿太久了,她把江袭黛没动的那碗也含蓄地挪了过来,若有所思地咬着面条。 门主的脾气怪不好的。 不,也并不是不好。 ——大概是两个极端,对着心上的人没几句重话,对着外人没几句好话。但从此一点可略略观出,这女人双重标准得很,相当护短。 “你可以了么?” 果然,江袭黛的耐心对她而言一向见底,冷不丁飘来一句:“本座不想在这里久待。” 燕徽柔的碗捧了起来,“马上……不要浪费食物……唔。” “方才惊动了外界,也许会有不长眼的过来寻仇。” “这样吗。”燕徽柔蹙紧眉梢,把碗放下:“那便不耽搁了,这样……您的伤口还没好,不适于打斗。” “哦?”那女人声音却莫名柔婉了些许:“这倒没什么。劝你快吃几口,无非是——” 燕徽柔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两道破空的声音炸开。 她瞳孔一缩,有两根闪烁着灵光的箭穿过了酒楼的窗子,冲着她和江袭黛射来。 “脏东西会溅到碗里。” 然而她还没有看清江袭黛的动作,那两根箭便消失了。酒楼纸糊的窗子上溅了一大堆血,呈喷射状,隐约能看出是两个人形。 零星的几大碎屑顺着飙了过来,正落在燕徽柔的半碗面里,如朱砂一样染红了汤面。 燕徽柔怔忪地看着,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桌面上,滚了滚。 江袭黛笑了笑,眸中寒光凛冽。她伸手捻去脸颊上沾着的一点猩红,将目光投向门后。 缩在门口的掌柜突然动静贼大地动了动,踉踉跄跄便往外跑去。他还没跑出多远。 整个人又被拖了回来。 江袭黛提腕一剑,刺透了他的咽喉。 “……为什么?”燕徽柔问。 “他么?刚才趁你我谈话,出门通风报了信。也不知为什么想不开。”江袭黛勾起唇:“可惜了,这家的酒酿味道还不错。” 她拽着那尸体走了几步,随后随手丢在了路边。江袭黛手里执着长剑,对着地上一堆碎屑布料戳了戳,慢条斯理地翻找着。 街道外面已是乱了,有寻常人在尖叫:“死人了!!!那个魔头要大开杀戒了,快走……快走啊!!” 燕徽柔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那一块肉掉在她碗里的场面一直挥之不去。 “清虚派的。”江袭黛瞧出了布料的颜色,便挽回了血剑,甚是意兴阑珊地道:“那老头死了,弟子响应倒还挺快。” 她抬眸瞥向身旁的姑娘,却发现燕徽柔已经蹲了下来,在墙角吐得昏天暗地,再次抬起头来时脸色都苍白了三分。 “没见过世面,嗯?” “我觉得……”燕徽柔痛苦地捂着嘴,看着江袭黛,她被喉咙的刺痛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又想吐了:“那好像……是半颗……眼珠子……” 红衣女人却是灼灼地笑了,“胆子真细。” 江袭黛的声音忽远忽近地,此刻又来到了燕徽柔的耳畔。 就在此时,燕徽柔脚下失重。 江袭黛一手揽过她,顷刻间已经越到了九天之上。狂风将两个人的长发吹得交缠在一起。 燕徽柔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刚才吓的还是因为凌空,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抱紧了天地之间唯一可以依赖的存在。 身后也许有追兵,她听到了一些御剑而行的声音,还有兵戈相向的声音,也感觉江袭黛伸手抽出了剑。但并没有过多久,那些声音便连同在城门内的尖叫一样渐渐远去。 燕徽柔也慢慢睁开了眼,血红色的凄艳的衣角在眼前飘荡。 江袭黛神色如常,平静得过了头,时而她也会笑一笑,似乎是在挑剔于敌人拙劣的本事,但下一秒,漂亮的剑花便剖开了丹田,丝毫不带半点拖泥带水之意。 那是很美的剑法,迅捷又狠毒。只是……燕徽柔心跳如震雷,她不知道人命在江袭黛心里意味着什么。 也许什么也不是。 杀孽,血债。 永无止息的追杀,然后是更重的杀孽和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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