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一座静处于山中的庄子内,灶房雪白的屋顶上冒着灰色的炊烟, 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青烟环绕。 山间溪流水洼静流的地方冻结成冰, 蜿蜒于山脉中间流淌至庄园的小溪依旧缓缓流淌着冰冷刺骨的水。 小院中的暖房架着炭火, 屋内紧闭着门窗只留了墙角一个通风口,微氏扑在床榻的被褥上愈沉欲睡。 被褥里的人翻身蠕动将她的睡意驱散。 微氏眼眸颤动, 四处查看,紧着心道:“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还要不要紧, 胸口还疼不疼?” “我...没有死吗?”徐秋白望着微氏轻声道,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还活着。 她刚开口,微氏就松了气进而大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徐秋白撑坐起双手停放在她两旁, 无从下手。 从小她就害怕微氏哭,微氏一哭她就心软了,什么都应她。多年后再见微氏她已经初长成, 无论是人还是心性, 便再也没有看过她哭。 “你知道吗,二公子说你没有了生的念头, 能不能醒来都是...”于是乎, 微氏哭的更凶了。 徐秋白慌乱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呸呸呸, 那傻孩子知道什么呀。”又捧着她的双臂, 抚摸上她的脸,“我唯一舍不得的是你, 你知道吗,便就是这唯一,我不敢死。” “我舍不得你,所以我不愿就这样死去了。”她又将话简短的说了一遍,重重的说了一遍。 微氏破涕为笑,食指划过眼眸,“那你,还是我的阿信吗?” “是!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徐秋白用拇指替她拭泪宠溺说道。 微氏双手放在徐秋白胸口,推开,“不对,你现在不叫阿信了,你叫徐秋白,王已经下诏处死了那个阿信,洗清了徐家的冤屈,你现在只是那个徐公嫡孙徐秋白。” “相府公子也好,徐公嫡孙也罢,在蓉蓉眼前,我永远都只微地青郊城外的阿信。”徐秋白苍白的脸色笑得温和,“只属于蓉蓉一个人的阿信。” 微氏侧头转了转眼珠子,像极了儿时的模样,“唔,那我以后叫你...小白?” 这个称呼像极了动物,徐秋白先是一怔,接着是眯眼一笑,抚上她地头,“蓉蓉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那好,今后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小白白!” “...” 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微地,那个十几岁的年纪。 “哦对了,如今风月楼与忘归楼重新放还,二公子求了恩旨赎了我自由。”微氏光顾着高兴,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 徐秋白紧握住微氏的手,“如此正好,咱们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去哪儿?” “天下之大,自有去处。” 微氏看着她认真说道的模样,支支吾吾道:“二公子…他的意思…是希望你留下来助他,重振徐家。” 徐秋白摇摇头,“我这二十几年,有一半都是在朝堂上过得,人心险恶,更何况。”徐秋白覆上手搭在她的手上,紧紧握住,“富贵于我皆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我真正在意的人是你,我也只有你。” 又在补了一句,一眼情深,“有你,便足矣。” 微氏洋溢着笑容,如春风拂面,不仅暖人,更暖心,她觉得,没有什么是比雨过天晴让人舒心的了。 大雪连下了三日,顶着大雪哪些大臣们也要朝议,毕竟如今朝中职位空缺太多,在顶替的大臣还未选定出来,意味着他们的工作就要增多。 天子下诏以尹公吴世齐兼替国相一职,以樊无期为禁军统领。 又提拔了飞廉,恶来等一干心腹大臣,还不顾宗法礼制任用提拔了奴隶,使得千百年来第一次的奴隶为官,子受开了先例同时也触犯了那些贵族们的利益。 千百年来的奴隶制度,他试图废除,千百年来的礼制,他亦也不尊崇。 甚至在先王崩逝时原本用以殉葬的后宫妃子,奴隶,阉人,他都将此列修改。 先王征夷,又逢此乱,漠北鬼方,西边羌族皆蠢蠢欲动,于是子受又以恶来兼司工铸匠打造强力的武器。 三日的积雪刚化,吴府门前就停了一辆马车。 “公子,蓉姑娘来了,一同的还有...” 吴阳退开,站在门口的是微听蓉和徐秋白,微氏喜笑,“恭喜国相大人升迁呀~” 吴世齐放下手中的宗卷,脸上既无喜悦,也无哀愁,只是当下她不知道该用何表情。 徐秋白见他模样,便想着从别的方向开导开导他,“世齐的仕途,着实让人羡慕了。” 吴世齐起身伸着右手领她们坐下,“确实让人羡慕,别人觉得我与父亲一般,不费丝毫力气就青云直上得君王宠信。” 可期间的辛酸只有吴世齐自己知道,上扬起眉头,流转着眼珠,“谁又知道我...付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吴世齐如今位极人臣,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得过日子,也不用受控于任何人。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喜。 徐秋白蠕动唇舌,也一同皱着眉,“你也不用...太过悲伤了。” “阿姐,真的不知道婉婉...” 徐秋白摇摇头,“有些事,他从不让我过问。” 她确实不知道唐婉被子川弄去哪儿了,曾在事变前搜遍了整个府上都没有,徐秋白猜测,或许唐婉没有死,毕竟子川这个人不会轻易让人死,可又能将人弄去哪儿呢。 不敢肯定的事情,徐秋白不愿再去刺激这个多年后才相认的弟弟,空有希望不如彻底忘记比较好,时间也许能慢慢冲淡很多事情。 吴世齐看着坐在一起的二人,长叹一口气,“怪我自己,醒悟的太晚。” “你不要太自责了,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小姑姑她在天上也不愿意看着你这般。” 吴世齐喝了一口茶,面无笑容的点头,世为她好的人都想要她活,那她就会好好活着,“嗯。” “这次我们来是拜别的,幸得你帮助才让我们都得以自由之身。” 吴世齐摊手摇头,“这次平乱阿姐你才是首功,本该你得到赏赐,你为了徐家已经牺牲了这么多,而我...”吴世齐叹气。 “名利于我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一生都为仇恨而活,这次我想为我心爱的人活一次。” “真好!”吴世齐心中一阵酸涩。 大微氏又与妹妹微听兰说了许久的话,几番不舍后终于迎来离别。 望着远离的马车,吴世齐眸子渐渐变得灰暗,“我若...不执意要身处朝堂,又是否不会失去这么多?” 吴世齐叹气一笑,提步转身,右脚刚轻放下,望着眼前,他便转头再次瞧了一眼刚刚马车离去的方向撇了撇眉头,“你...不舍吗?” 吴世齐说话总是很温和,里面又带着关心,小微氏摇摇头,润着眸子盯着吴世齐深邃的眼眸。 “那又是为何?”吴世齐不明白小微氏那个令人心疼的表情。 “听兰只是不愿意见二公子这么伤心。” 吴世齐听着心中一颤,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依旧处处透露着痛苦,于是微微吸了一口气,“抱歉,将情绪带给了你们。” 微氏再次摇头,“可难受的还是二公子,不是么?” 吴世齐低头,负在腰腹间握拳的手紧了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一会儿就要去宫里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家中就有劳你了。” 他是因突然想起来刚刚查看的消息中,北方有异动,也是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遂提步入府。 如吴世齐所言,她近乎一月未回府,一来是大商外患不断政务堆积难脱身,二来是她不愿回去,索性就搬到宫中小住了,反正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大雪下了又化,化了接着下,风月楼内的梅花开了,忘归楼的寒兰与墨兰也开了,花香从别苑飘入聚宝阁。 一样的建筑,换了地方,如今连人也换了不少。 聚宝阁献宝开的不再频繁,改为了一季一次的盛宴,如此来人就更多了。 正楼最大的雅间不再视为忘归楼的禁忌,只不过除上次之外徐氏房依旧没有再打开过。 徐氏经过血洗,族人凋零,即便天子下诏替其洗清冤情,但过了这么些年,早已经物是人非,谁又还记得谁。 聚宝楼常开,也不都只为献宝。 今日徐氏房开门了,今日徐氏房有人进了,今日栏杆内的雕花房间里站了几个人,两男两女,引起了楼下众人的好奇。 西亳的归楼徐氏房听闻前些年开过一次,但是不知道是哪家公子。 轻薄红纱掀开,出来站在栏杆内长廊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偏偏公子。 “是...当朝宰相!”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他不过是尹公家的公子,不为人所知,而如今身为宰相,当朝新贵,就连王室宗亲都要与之交好。 先王启用吴修为尹,又启用吴世齐接替为尹,这本是破了例了,吴修为内侍是奴隶出身,老先王为正其身,赐吴姓。后先王又赐其吴地,拜为三公。 如今天子却再度提拔,任其为相。吴氏一家,盛宠不衰。 如今无人去提吴氏出身,因为不敢。 “居然是国相。” “国相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吴世齐负手站立,只是站立就让楼下众人感受到了那种人上人的威严。 吴阳走近吴世齐身旁躬身道:“公子,门外内史,祈祝,牧正等大人的公子求见。” 吴世齐并不在意他这一举动会给群臣带去标榜,不再视这种风花之地为士大夫的不耻之地。 他所认为的,人应该平等,职业也不该有所歧视,人生而为人,她们靠的也是双手,一不偷二不抢,何来见不得光,得不到尊重? “不见。” 吴阳于是点头出去替他回绝。 “国相日理万机,我这儿今日也不献宝,怎的想着要过来了?”扬芷柔漫步走出来站在他身侧道。 红帐内的房间里,姜牧一点也不规矩的坐在凳子上啃着水果。 “因为想来,所以便来了。”吴世齐深深眨着眼睛,淡然的说着。 “国相,心有所思。”杨芷柔瞧了许久也没有瞧出什么端倪,只是今日吴世齐带的是个男人,从前他带的都是女人。 还都是同一个女人,即便吴世齐极力隐藏,可是细微之处杨芷柔觉得他还是做的不足,不如她们忘归楼的女子,可以以假乱真。 吴世齐的痛,在心尖。 “所思,在何方。”他语气渐缓道。 “国相是非常之人,有非凡之思。” “何为,非凡?”吴世齐侧头,眨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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