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给半云先生助威!” 周围叫好的人看热闹不嫌天大,把场面搞得更乱。不远处人声背向的角落,有两人不去凑这个热闹,轻蔑地瞥向和同门打成一团的覃半云。 “大人,还用跟着她吗?” “哼……张嘴卖艺的就是无情无义啊。三公主下落不明,门客就鸟兽四散。不用跟了,回京吧。陆大人需要我们干的事还多呢,不必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两人转身离去,不再多看覃半云一眼。他们不知,相反方向,也有一人悄然离开,去回复春涧宫的使命。 这两股脚步声渐远,顶起竹凳躲四面八方拳头的覃半云凝神静气尽收耳中。冷笑悄然爬上她嘴角。 总算是走了。 覃半云这里且醒木乱飞拳如雨下。两百多里外的秦月楼风清月明。高楼垂珠帘,金檐红漆绿。 秦月楼是方圆百里文人雅客商贾富豪入夜赏美的首选。既是酒楼又绝不仅是酒楼。胡姬忘忧舞,琼浆琵琶弦。冷暖交杯,一掷千金的事秦月楼里夜夜上演,哪怕今年收成不好,眼看着有人就要饿着肚子。饥饿困苦都与秦月楼无关,只有星起月圆,灯笼满檐,门阁大开,广迎八方来客。 外掌柜柳蔓音身着金丝红袍,妆容艳丽地在楼下迎客。她举手投足老练而周到,不卑不亢地引来送往,从容自如。正当她看时辰将近,宾客到得差不多,该敲鼓开舞时。一声熟悉的轻唤吸引了她的目光,往那灯火照不到的偏僻处看去。 “蔓音,是我。” 柳蔓音皱眉凝神,努力打量站在阴影处的那人,猛然间眉跳眼亮,惊喜得难以置信:“流一?!”
第五十八章 柳蔓音赶紧打发了身边客人, 吩咐伙计敲鼓开宴,自己四顾见无人注意,快步去到归流一身边。 “流一,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她与归流一执手泪眼, 才开口眼眶就红透。 “蔓音,数年未见,你还好吗?我在京城打听到你到秦月楼了。” “好呢好呢……”柳蔓音连连点头, 捏手帕擦泪, 又借月光仔细端详归流一面容, 淡妆清爽只在发髻上插饰了一根稍粗的发簪。她破涕为笑:“当年那个混蛋那么一闹, 你不见了, 我们也心有余悸, 等你又等不到, 终究是离开京城。我辗转来了秦月楼,还算安定。流一, 你一直在京城?当年是去哪了?!” “三公主府。” 当年京城有一武官嚣张霸道, 沉迷于归流一美色舞姿, 用各种恶心手段逼迫她给自己做妾。机缘巧合之下, 归流一得陈洛清及时庇护幸而逃过一劫。不久武官远调边疆,此事才算了了。归流一心灰意冷, 便在公主府里避世,没想到还是连累了姐妹们。 “是我牵累了你们……” 柳蔓音摇头, 宽慰道:“你不必歉意。京城凶险场,不待也罢, 哪里没一碗饭吃呢。都是那个混蛋的罪孽, 如果不是他,我们还一直在一起。听说他赴任途中又祸害了当地的舞姬。老天没眼, 这种人怎么没有报应呢?” “世道如此……”归流一幽幽长叹,可惜被害的姑娘遇不到她的三公主。她收拾心情对柳蔓音说起自己的打算:“蔓音,我想在秦月楼现舞,暂跳几场。” “真的吗?!你愿意来秦月楼?!还走吗流一?”听归流一打算复出,柳蔓音更是惊喜交加,不舍和她再分开。 “我……可能还是要走的。先在这跳些日子。会给你添麻烦吗?” “怎么能是麻烦呢?!你愿意来秦月楼,酒钱立马翻三倍。不,五倍!我马上给你安排住处,连夜做招幌,写上你归流一的大名,明日秦月楼大台上的压轴就给你了!” 重逢之喜,仰头说于明月听。明月拉住流云助兴,而清风更有要务,转眼千里。天下之大,瞬间百态。有觥筹交错欢歌笑语秦月楼,就有安静的小城客栈。 窗开清风进,窗外虫鸣鸣,窗下有铜镜,铜镜看不清……晋阳坐在镜前嫌弃地盯着这块年久失磨的铜镜,心想出门在外是不容易,处处不如家里方便。 她此刻想念的家,自然是三公主府,而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贵族晋家。无论是在京城还是现在出门远游,她心中的家,永远都只是三公主府。那个有三公主和姐妹们的地方。如今陈洛清失踪,她心里空空落落。虽说她了解陈洛清的本事,相信殿下能逢凶化吉,但忧心不可避免,特别是夜晚独处时更甚。 晋阳凭感觉走了这些日子,没有发现任何陈洛清的迹象,倒是在京城没有见识过的景象沿途经历不少。老家遭了灾拉着破板车捎家带口逃难的、家里粮食吃完,半腰高的孩子就要在街上奔命去找一天吃食的、穷病交加晕倒在医馆门口的……这才离京城不到两百里就完全不是一副太平景象了。晋阳见不得这些,总是忍不住掏钱救命,随身带的一包半盘缠已经散出去了很多。剩下的钱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她找到陈洛清。 哎,到哪找去呢…… 她一时烦闷,不想入睡,随手拽来了放在镜桌上一个又方又长的木盒。铜扣打开,盒内机簧触动,分盘两边,一边六行六列。小格里竟是各色黛粉、胭脂、口脂……足有七十二份,其中只有少数是胭脂店购买现成,大部分是由晋阳自己研磨调制。 矿粉、石粉、烧过的草木粉、花粉、还有用来接近不同肤色的各种稻粟粉末……这就是她的手艺。 阎蓉所料没错。才出京城不远,晋阳就用化妆的高超技艺,利用澡堂少女进老妇出,甩开了盯梢。她的化妆术不是易容,本意在于把人从自身长相的基础上变得更美。只有必要时才用于装扮。就如陈洛清师从于她,扮农妇从陆惜眼皮子底下脱险。要把人扮得不像自己,乍一看认不出来还是比较容易。如果要把一个人化成另一个人而不被身边熟悉的人看穿,这就很难了。除非脸型相似,骨相相似,身高相似,肤色也不能差得太多。 目前来说,晋阳倾尽全力,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只有化成那个人。 她端坐于铜镜前,拿出布与棉花做的粉饼和细毫做的眉笔,开始蘸水化开粉黛往脸上涂抹。铜镜模糊也没有关系,她对于怎么化成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已经非常熟练,没有镜子对照也所碍不大。 良久,她放下手中所有,晋阳的脸庞已经消失在镜中。模模糊糊地照出来的,已经是那个人的样子。她站起身整理衣服,清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咳咳,从基本理智而言……我的公主府里,就属晋阳长得最乖。哈哈哈哈……哎……”她伸手抚摸镜中脸庞,苦恼到撇嘴:“你到底在哪呢?” 连声音都有几分相似。 那人在别人心里,在祝福里,在牵挂里,在阴谋里,就是没人想到她在田里。这些日子陈洛清意兴盎然地在地里化身农具把熊师父脑子里的农学知识付诸实践。她搬了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放在田埂上,请熊花糕上坐指导。熊花糕极其难得有这种别人帮她下田实践的机会,非常珍惜,毫无保留地教陈洛清种地。两人一拍即合,只要有空就泡在田里。 镰刀锄头按熊花糕的要求买来,这些玩意握在手里和毛笔画笔天差地别。陈洛清第一次下田割草除草,用起来笨手笨脚。 好在她有耐心和定力,领悟了熊花糕指点的诀窍后,慢慢就上手了。熊花糕划了小小一块地,作为两人试行种植的基础。这么小的面积,陈洛清不去吹唢呐的时候努努力不借助外力能种得下来,不用买牛租牛,反正两家都穷得叮当响,不做这方面奢侈的打算。 割下的杂草叶子,锄出来的根,要被做成草木灰施在田里。这对陈洛清来说是崭新的领域,于是一丝不苟地按照熊花糕的要求来做。镰刀要小心挥舞,否则容易割伤小腿。杂草的老根要一颗颗深锄,否则春风一度,卷土重来。 看着陈洛清弯腰撅臀好不容易锄完一垄累到头重脚轻一屁股砸在田埂时,熊花糕抱着茶碗笑道:“没干过田里的活,第一次下田是累。” “这也太累了!”陈洛清已顾不得泥土沾身,双手趴地汗如雨下。她裤脚高卷,两腿泥巴,额头和下颌也蹭上土尘。“熊师父,我低估了……种地的难度!” 熊花糕用力拎起从家带来的茶壶,把另一个茶碗倒满茶水递给陈洛清。茶水很单薄,只在碗底沉了一根茶梗。陈洛清此时喝这个却格外受用,咕嘟嘟翻碗就见底了。 “这不白锄。除了杂草还翻松了土地。都是播种前必须要做的。”熊花糕从怀里摸出一个杂粮饼,撕了一半给陈洛清。“流的每一滴汗水,挥的每一下锄头,都不会白费,全部是最后收获的基石。” 陈洛清接过杂粮饼子咬了一口:“我相信你,我会坚……唔……”陈洛清怕熊花糕误会自己畏难放弃,急于表明自己的意志,于是来不及把饼咽下就边嚼边说。等嚼了两口,她才发现这饼不好下咽。杂粮做的饼子,不仅口感粗糙,还味道泛苦。她抬眼瞧见熊花糕一口饼子一口淡茶,吃得十分香甜,丝毫看不出难咽的样子。她这才体会到卢瑛说她们吃饭奢侈的深刻含义。 民生多艰。 不管杂粮饼多么难吃。陈洛清还是把掉在手心的饼渣都吸进嘴里吃得干干净净。抹抹嘴她起身又要再干,却被熊花糕阻止。 “今天到此为止吧。”熊花糕脸色尚可,看似没有到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在此时让陈洛清休息,应该是另有打算。 “我觉得还能干诶。”陈洛清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对新尝试的有趣事务总是干劲十足。她虽然累够呛但觉手脚里还有力气,没能领会到熊花糕拟定的节奏。 “越是艰难且长期的事情越不能一蹴而就。我们慢慢来,一步步走踏实了。” “那也行。”陈洛清从善如流,不再扑向那片泥土。她收拾镰刀锄头还有那些割下来的杂草叶杆,需要把它们拿回去做成草木灰扮成肥料。 “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熊花糕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朵小白干花,手指相捏转在陈洛清眼前。 “这是?”花朵是那样小,又晒成了干。陈洛清没有认出来。 “车轮花。长在大树成荫的地方,喜欢马粪,所以林间马道旁最多,风一吹会有发出车轮滚动般的微弱声响,所以叫车轮花。”她启唇轻吹花芯。成干的花朵已经发不出声响。她把车轮花递给陈洛清道:“有空的话,去林子里的车道边采一些吧。做草木灰的时候,一半放它,一半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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