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新鲜的清灵草洗净花瓣,被甩到陈洛清面前的石桌上,点滴水珠跳到她额角眉间,把她出神的思绪唤了回来。 “你这个手啊,跟着你也是遭罪。”卢瑛坐到陈洛清身旁,细细把清灵草捣碎,一边心疼地唠叨:“你种地太卖力了吧,看把手磨的,通红!疼吗……” “没事……既然要种,就要努力。”虽然失败是常态,但陈洛清但凡迈出第一步,向来是奔着成功去的。既然要种地,为了丰收这个目的,手磨红便是必要的代价,在所不惜。她走神不是因为手掌的疼痛,而是熊花糕分享的隐私,让她想起一件事。 熊花糕说自己身体糟糕如此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襁褓时中了毒。那时候她太小还不记事,长大后父母也不愿和她多说当年惨痛,只知大概是官府追捕盗贼,当街械斗,抱在怀里的熊花糕被误伤,中了厉害的毒。为了救她,父母几乎遍寻名医倾尽家财,才把她保命至今。原本殷实的家道败落下来,直到父母含恨而终,她身体里的毒也没有彻底解掉。 追捕盗贼,当街械斗…… 陈洛清知道熊花糕的描述多半是和当年事实有出入的,盗贼一般是不会有能够涂抹兵器的厉害毒药。她倒是知道一件类似的事情。当年前线军机在将洲城被隋阳间谍庞桃盗取。将洲城防将军卢岳骁和儿子一路追捕,最后在城里巷战。庞桃为了脱身,用暗器袭击过路百姓。卢将军父子虽竭力保护百姓,还是死伤十数无辜者。卢老将军自己也身负重伤,不久后就引咎辞官。父子一同携家眷离开将洲城,从此再无音讯。 会不会,熊花糕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陈洛清轻轻摇了摇头,不想把两件事贸然联系起来。别说很可能没有关联,就算确定熊花糕真的是在将洲城中的毒也于事无益。庞桃在卢将军父子保护百姓时逃之夭夭。她是隋阳顶尖间谍之一。远川对她明面上的了解仅限于她是个女人,和庞桃这个很可能是化名的代号。而且她忽然消失掉踪迹,到现在已十数年了。找到庞桃拿到解药比海市蜃楼还虚幻。 熊花糕日渐虚弱,只能寄希望于“妖医”有琴独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所以文长安才会拼命赚钱吧……陈洛清想起熊花糕的担忧来:满身酒气,她是去干了什么呢…… “嘶……”手心火烫的疼痛再一次打断她的思维。清灵草已经被卢瑛捣好,扯过了她的手,敷在红肿处。 “疼吧。哼……我咋觉得这一幕这么眼熟呢?”卢瑛下手轻柔地给她涂抹草汁,实在心疼陈洛清不呵护自己。 “当然眼熟了,那是我去拉渔网伤了手,我们第一次吵架……” “什么叫第一次吵架,我们可没吵第二次。” “嘿嘿,是的。”陈洛清放下脑海里别人家的事情,专注起自家眼前人。她右掌在卢瑛手里,左手等待涂药,便把左臂枕桌,低头枕臂,盯着卢瑛,心中涌起暖意,扯出了嘴角笑容。 “傻笑啥?手都成这样了。” “我是觉得庆幸。能养好的断腿,相比较而言,是多么幸运的。和人家相比,我真是充满希望……” 卢瑛知道陈洛清在比隔壁邻居。她默默用草叶包好陈洛清的掌心,又要来了左掌。 充满希望吗……好像有一片黑云般的绝望乌压压地藏在希望背后。她不敢想。 不管人心多么繁复,心事多么曲折。土地不会说谎,付出就有回报。熊花糕见陈洛清没有怨言一丝不苟地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也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于是抛开所有顾忌和客气,和陈洛清一起努力构造这小块试验田。 一田分九格。每一格都有和其他不同之处。同样的土壤,同样的种子。有的格里水要浇灌得多些,有的格里施的草木灰加了车轮草。有的格里用的是河水不是井水……如此精心区别、仔细记录,十几天后整片田望去都是绿油油的,然后其中两三格要格外欣欣向荣一些。 陈洛清即将迎来第一次种植的收获,兴奋得无以轮比。她浇完一遍水后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看不厌似地盯着这片小小江山里一颗颗鲜嫩欲滴的水油菜,一转头又在椅子上坐立不稳的熊师父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兴奋。 “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我听说钓到鱼的快乐与这个相同。我没钓过鱼,看到这片菜实实在在要长成了……这种快乐,我终于知道了。”熊花糕的眼睛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嘴笑得合不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官学后的整片收获,虽然还是没有亲自下地。 有陈洛清这样的强力援手作她的手作她的腿实现她的点子贯彻她的计划,熊花糕隐约有种感觉, 也许理想真的可能实现。 “知情,你仔细看这九块地,长势还是有点不同。浇水多的,菜长得要好过于浇水少的。拌了车轮草的草木灰要好过于不拌的。嗯……这块没有加车轮草,长得也不错。这块地我们种得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陈洛清摸下颌,努力思索特别之处。播种时她们对每块小格田做了仔细记录,此时能够分辨清楚。“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这块地用的草木灰是我在灶膛里烧的。其他的灰我是在院外空地烧的。” “灶膛……那里面应该有你们之前烧火的其他灰烬。柴火吗?” “就是附近捡来的枯枝和干草。” “嗯……好……”熊花糕的兴奋很快从满眼绿色中收回,想着要捡些枯枝和干草再好好看看。 “花糕,我们还有多久能够收获?”陈洛清迫不及待地想收割自己的第一桶菜,在心里已经想好了菜的分配。 “两天吧。那时候刚刚成熟,是最鲜嫩的。” “好!我们两家一家一半。” 这是早就说好的,熊花糕却推辞。 “你多拿吧!出力都是你出,我就出张嘴……” “你出的不是嘴。”陈洛清以手点额笑道:“你出的是脑子。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财富。按理说,你都该多拿些。” 熊花糕稍愣。陈洛清这句话让她想起读书人常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听起来好像和陈洛清所说其义相似,但绝不相同。财富、力量,这两个她觉得和自己相隔甚远的词现在被陈洛清赋予过来,似乎真的从迷茫中看到了它们的轮廓。 穿过它们,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稻穗,金黄饱满地生长在远川的大地上…… 熊花糕闭上眼睛打了个战栗,收回自己飘远的思绪。一步步来,现在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好像孱弱的身体真的有了些力量…… “我们把长得好的种法保留,下一茬再分批试验,继续挑选。最后挑出最好的,我们就暂且可以按那个方法种。种了几茬菜后,把田养肥了。开春我们来种稻子。” 熊花糕布置完短期计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洛清满怀企望的脸。 “说到稻子……花糕,你知道玉皇米吗?”
第六十章 像是猝不及防突然被人触碰到说都不敢说的梦想, 熊花糕不由坐直身子,无比惊奇地盯着陈洛清道:“你怎么会知道玉皇米?!你应该……没有进官学学过农学吧?!” “我是……偶然见过玉皇米稻穗。” “你见过?!”熊花糕眼睛瞪得溜圆,更加惊佩。“那是燕秦的极品稻种。只能在燕秦王城东郊一带很小范围内种植, 是禁止贩卖的。我们官学那时仅有一株干穗。我要是也能见见新鲜的就好了……你当时看到的是成熟的稻穗吗?” 陈洛清点头, 如实描述记忆中林云芷送给自己的玉皇米稻穗:“它最大的特点是一株穗上谷粒极多,粒大又饱满,和我们远川的稻谷完全不一样。” “岂止是和我们的稻谷不一样。玉皇米应该算是天下最好的稻谷了!可惜, 只能生长在王城东郊的那片黑土里。挪到其他地方种, 无一例外都会沦为普通稻谷。” 陈洛清继续点头, 心想熊花糕果然学副其实。燕秦水利发达, 幅员辽阔, 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多。若是玉皇米能开遍燕秦大地, 怕是天下都要是燕秦的了。她曾把自己拿到的玉皇米稻谷托人去种, 全部失败。别说长成普通稻谷,几乎就没有养活的。 为什么燕秦的种子, 在远川的土地上就长不好呢? 后来每次陈洛清从林云芷手里接过玉皇米稻穗时脑子里都是这个念头, 倒是从没怎么注意束穗的金线。 “你真的是博学博识!江湖上连玉皇米都能见识到吗?我还以为除了各地官学有点干穗, 只有国君才会有呢。” 陈洛清浅笑, 轻描淡写:“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然看见一次。见过也就是见过而已……玉皇米在远川种不了的。” “那也未必。” “啊?!” “古书云,岐山之西有黑土, 灌以西王河,杂草不生, 沃……” 沃野数百里。 陈洛清默默在心里相和。远山国的古籍,她比熊花糕看得多。漫长而无人问津的少年时代, 她是在三公主府密室大书房四墙书架下度过的。 岐山之西, 道路艰难崎岖,如果不数以年计地修路, 几乎难以通车马。再往西走又是西戎的地盘。历代远川国君为了岐山这道天然屏障,从未想过去开荒岐山之西。那里到现在还是传说之地。陈洛清读到这句时也奇怪。杂草都不长,又怎么是沃野呢? “不长杂草不一定不能长稻谷。古河的常年浇灌,黑色的丰润土壤,听起来和燕秦王城东郊的那片土地很像……可惜我不能去燕秦看一看,去岐山之西看一看……”熊花糕仰起头,看向头顶万里白云。 纵有凌云志,终究是囿于身体和境遇。是不是平凡人不平凡的梦想终其一生也难以实现? 那也未必。 陈洛清也仰头,同看一片蓝天白云,把熊花糕的梦想写进心里。 梦要敢做,一步步向它走就是了。 带着即将丰收的快乐和对岐山之西的憧憬。陈洛清今晚在床上瞪着眼睛睡不着。卢瑛久听不到呼声,心知肚明,扭臂摸上陈洛清脸颊,轻柔抚摸。 “还在想那畦水油菜呢?” 陈洛清回家后,克制地表达了即将收获的喜悦,并邀请卢瑛在收割前去田边看看。她最近腿养得好了许多,是可以稍微走动了。 “你怎么知道?”陈洛清被卢瑛说中心事,索性不再自抑,翻身趴在卢瑛肩膀边,轻声说道:“我想好了。我们和花糕一家一半的。我们那一半里,留下长得稍差一点的我们自己吃。挑出长得最好的分成两份,一份给房东嬢嬢一份给大姐头。”王南十自不必说,瘦嬢嬢在知道陈洛清去白活吹唢呐后,也没介意会给她的房子带来晦气,虽不是江湖人,颇有江湖道义。陈洛清愿意和她们分享第一批水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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