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她巴不得瘦娌走开,好去看看热闹。 说去就去,陈洛清刚想起身去宅门口探头探脑看看白棚搭得怎样,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吸引去了双腿。 那几个人从宅门里溜出来,簇拥着为首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看似遮遮掩掩特意远离门口,开口又情绪激烈,怎能不点起陈洛清的好奇?她抱着手臂悄悄靠近,竖着耳朵听去。 “……你说现在怎么办啦!”高个声音气得发尖,黄色的面皮随着低吼发白。 “那怎么说,我也不想啊,他病了来不到我有什么办法?!”矮个子双手下按,试图让高个冷静下来,又尽量为自己辩解。“本来说得好好的,今早突然犯病,实在是……”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老头子都那个岁数了身体也不行,你早点开了他莫要指望了嘛!哎呀,你说,现在到哪找吹唢呐的人?!过了晌午就要入殓,误了时辰谁担待!” “那怎么说,这不是找您想想办法吗?您路子多人缘广,找一个鼓吹乐来应应急……”矮子胖脸上满脸是汗,焦头烂额。 “滚一边去,现在活多忙啊。要不我们班子也不能找你们啊。到哪给你找吹唢呐的……”原来最近请思慈班送葬的人家太多,忙不过来,外聘了小班底打着思慈班的名义接活。一般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谁知今天就捅了篓子了。要知道李员外家虽富却抠,肯花在白事上的银子不多,要求还不少,是个难缠的主顾,不是什么好活,否则也不能交给外班。这要是在入殓前没有鼓吹乐师的唢呐,别说葬礼的酬银,篷布幡工的花费,李家不反向思慈班索赔一笔银子就是万幸了。 所以高矮胖瘦才会如此着急。 “我是真没人。你们班里谁会吹就先顶上呗!糊弄糊弄是那么回事就行啦!” “这唢呐还真不好糊弄……那怎么说,一下子找不到会吹的啊!” 陈洛清在一旁揣着手听到此时算是听明白了。吹唢呐的师傅生急病来不了,匆忙间找不到会吹唢呐的人。 “吹唢呐有什么不得了的,我都会。” 陈洛清被他们焦急所感染,随口搭话,竟不知无意间打开了一扇人生新大门。
第四十三章 “你说什么?!”所有人掐唰唰地扭头, 发现看热闹的陈洛清。陈洛清硬生生从高矮两人眼中看见希望之火噌噌燃起,不由后退半步,立即被两人追上几脚, 贴上身前。 “你会吹唢呐?!姑娘, 十万火急,不好说谎的啦!” 他们情急之下贴得太近。陈洛清急退两步,重新拉开距离, 捂胸认真道:“我会吹。但我不会吹你们白事的曲。我师父教我的是正艺。” 此时此刻, 拉到篮子里的就是菜, 还怪她是正艺歪艺。高个一边往边上让一边招呼陈洛清:“姑娘, 借一步说话。你来你来你来……来了啦!” 矮子也满脸堆笑, 谄媚地哀求陈洛清:“姑娘, 你试试看, 吹一下让我们听听。那怎么说,救场如救火啊!飞燕, 快去把我们唢呐拿来, 跑着!” 他身旁头上梳两辫的小姑娘真的像只飞燕般撒开腿就跑, 顷刻就把唢呐拿来。陈洛清却没有接。纵使她再怎么不以金枝玉叶自居, 也不能接受陌生人吹过的唢呐。高个正要开口,矮子看出陈洛清的为难, 竟立即看得懂人心,抓过唢呐不住地往袖子上擦, 然后双手捧给陈洛清,陪笑道:“姑娘, 这是新的唢呐, 没人吹过。本来是想我们鼓吹师傅今天开音吹通的。您别见怪。” 陈洛清听他说的诚恳,又看哨嘴确实是崭新的铜色, 终于接过了唢呐。见她愿意一试,高个喜出望外,抬眼打望离宅门够远,试试音想是无碍,便催促陈洛清吹一段。 陈洛清倒是冷静,再三强调:“我只会师父教我的曲子。要吹也只能吹那个。” “行!你吹喜乐都行,大不了我们现学。只要你真的会吹,学起来很快的!” 陈洛清把铜哨在自己袖子内又擦了几遍,然后含进嘴里,眼前仿佛出现了屈婉严肃郑重的脸庞。 殿下,我教您的是正艺,不输箫笛,可登大雅之堂。 陈洛清在心里点头,领会师父的精神,运气吹响。 高亢,悲怆,凄楚,透人心脾!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高矮个张嘴瞠目,回过神后马上拦下陈洛清,高兴得快要哭出声来。 “姑娘!吹得好啊!你是真的会啊!你太谦虚了,还说不会丧礼的曲!” “我是不会,这不是……” “这不是丧礼的曲什么是丧礼的曲?!” “啊?!” “丧得不能再丧了!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高矮个恨不得左右两边挽住陈洛清的胳臂,就要把她往白棚白幡下拉。 “那不行,我师父说这是正艺!”陈洛清震惊之余,还不忘屈婉的教导不忘初心。“怎么能去吹白……”屈婉肯定盼望的是陈洛清的唢呐能登大雅之堂,而不是灵堂! “谁说白事不是正事了?那怎么说,为人两件事,生和死!葬礼,最郑重不过了,正得不能再正了!” 陈洛清双目放空,仿佛刚刚的唢呐声是扎了她自己的心,刹那间冲击太大,做不好决定。 “那怎么说,你今天帮我救场,帮我们渡了这难关,我给你一百文!” 一百文!听到这关键的三字,陈洛清双眸瞬间聚合,目瞪口不呆:“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 干啥不是干啊,就当为百姓服务了。 噹,噹,噹噹噹…… 满满一把铜钱从陈洛清的掌心落下,叮叮当当的落在桌面,谱写出陈洛清眉梢嘴角的快乐。 卢瑛躺在床上扭着头,震惊地看满载而归的人肆无忌惮地炫富。今天陈洛清出去赚钱,她又恢复了一个人在家的状态。痛定思痛,她决定遵医嘱,没必要下床时就把腿吊起,扎扎实实养几天。几乎睡了一整天,睡得她又迷糊又晕乎。就是这么浑浑噩噩中,还要担心陈洛清病是不是完全痊愈了,还会不会下大雨啊,可别为了多赚两个钱耗费身体之类的,睡得是迷梦连连。好在精气神随着陈洛清的回家振作了一点,紧接着耳边络绎不绝的铜钱声让卢瑛逐渐清醒过来。 “你……借……借的?”卢瑛说话间有了不好的猜想,要是陈洛清被生活所迫,让人蒙骗借了高利贷可就麻烦了! “不是,我赚的!”陈洛清神采奕奕,既没有干一天重体力活的疲惫也没有出满身汗的污渍。 “啊,你终于想通了!去黑市伪……” “你怎么还忘不了那个呢!”陈洛清见卢瑛猜不到边,又好笑又心急,恨不得就要脱口而出。“君子六艺,生财有道!我今天赚了一百文呢!” “你等会……”以陈洛清现在的自我定位,到底干啥能一天赚一百文?卢瑛彻底清醒,赶忙把腿放下,坐起身用手掌狠狠地抹了两把脸:“你干啥了?” “嘿嘿。”陈洛清挥手向后,把腰带上别的唢呐抓到卢瑛面前:“这个!” “唢呐……帮人卖唢呐这么好赚?” “……不是卖,是吹。我今天吹唢呐去了,赚了一百文。” “啊!”卢瑛眼神顿时惊奇,难以置信:“你会吹唢呐?!”她一时不是很信,毕竟身为一国公主琴棋书画茶花诗都可能精通,甚至骑射弓马也能熟习,但是吹唢呐的公主,也太……不过她转念一下,陈洛清也不是一般公主,她就不是一般人。 倒也不是不可能。 卢瑛正要开口,忽见陈洛清发髻结辫根部沾着什么东西,白花花的。她扶床倾身,帮陈洛清摘下,捏在指尖。 “纸片?” “哦,不小心粘上的吧。”陈洛清不以为意,只在意卢瑛不信自己会吹唢呐。她也不多说,决定事实胜于雄辩,拿起唢呐就含进嘴里,鼓起腮帮子运气…… 高亢,悲怆,凄楚,是那么摄人心魄……这要不是卢瑛腿断了,保准能从床上蹦起。 一曲终了,陈洛清收音垂手,面不改色心不喘,笑道:“怎样?” 卢瑛面色呆滞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才能说得出话:“你还问我怎样……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吗?这算哪门子六艺?!”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好像似乎确实没有吹唢呐,而且是这么……丧的曲子。 “诶……它不是六艺也是正艺。” “正艺?!你说吹唢呐,我还以为你是去迎亲了,新人家给的赏钱……等等……”卢瑛忽然看向两指间夹着的那点纸片。它粗糙,色白,裁剪方正,很像是……配合陈洛清刚刚吹奏的曲调,卢瑛不敢想下去,心中还对陈洛清抱一线希望:“你别告诉我,你吹了白活……” “是的啦!”陈洛清咧嘴而笑,灿烂明亮。 “唉呀妈呀!”卢瑛一声惨叫,猛力甩手要把那纸片抛开。谁料那纸片竟像粘在她指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脱。 “怎么了,冥纸还会咬人吗?” “哎哟大小姐!”卢瑛甩也甩不开,气急之下索性捏紧,怼到陈洛清眼前吼道:“你还知道这是啥?!” “知道啊。”陈洛清捏过那片纸,终于解救了卢瑛。“你年轻不晓得这些。这叫冥纸,比我们平常用的纸要白一些,粗糙一些。剪成四方小片,入殓后在灵堂上洒第一回。出殡的时候再洒一路。筑坟的时候再洒一回……”陈洛清正侃侃而谈她今天学到的崭新知识,还没说完,就被卢瑛砰地抓住双臂。 “知情,是谁忽悠得你去吹白活的?我去找他算账!” 陈洛清吃惊于卢瑛的态度,连忙挣开手臂上的钳制,反握卢瑛道:“白活怎么了?赚钱多呢!今天给班主救场,所以工钱格外高。后面正常算就要低点,但这趟活全部吹完,怎么也能再挣一百文!我在药铺做跑腿,三十天无休,一个月也才三百六十文。还送一把新唢呐,不用我自己去买。多合适。” “对啊,你不是在给药铺打杂吗,为啥会去吹唢呐?是不是药铺的人忽悠你去……” “不是不是!”陈洛清见卢瑛又钻牛角尖,赶紧把今日之事跟她说清楚。她决心加入送葬班子吹唢呐这件事,瘦娌怕她不懂,扯着她把旁人的忌讳提醒了大概。但瘦娌见陈洛清态度坚决,又想她带着养伤的姐姐生活捉襟见肘,是讲究不了许多,赚钱重要,如今有这手艺能够吃饭,也不失为缓冲之计,便不苦劝。于是药铺就不去了,明天还要去李家送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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