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傅令君回得生硬,她没有兄弟姐妹,在家族也是最小的小辈,还是头一回被这样脆生生地喊“姐姐好”。 琴声落幕后,三三两两的大人们开始交谈,傅伯诚正和几位生意伙伴高谈阔论,顾不上临时叫来的傅令君。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傅令君很少参与这种交际酒席,只安静地落座用起食物来。 大人们都忙着侃侃而谈,认真用餐的寥寥无几,傅令君转起圆形餐桌,手上忽地感受到阻力顿住。 她抬头,斜对面的郑亭林按住了转桌,正冲她笑。 及耳短发简约明快,薄薄的刘海儿调皮地吹起,仿佛春天里的白蒲公英,一笑就散开了,绵密的种子却在四处生根发芽。 “你要舀蛋花汤吗?”郑亭林偏头问她。 傅令君微怔:“对。” 郑亭林站起身来,拿着汤勺给她倒了半碗汤,积极道:“我也喜欢这个。” 十二岁的傅令君还不懂得语言犀利的艺术,只能算一个孤僻不善言辞的怪小孩,面对对方直白的示好,窘迫得几近木讷。 她又忘了说谢谢。 陌生的环境,熟悉又陌生的小小提琴手郑亭林。 两人中间还有空位,郑亭林坐得离傅令君更近了些,再次主动开口:“你想喝什么饮料吗?我去拿。” 傅令君立马摇头:“我不喝饮料。” 郑亭林有些失望地“哦”了声,刚离开椅子又坐了回来。 她看了眼谭雅平,继续主动搭话:“你喜欢音乐吗?” “嗯。”傅令君轻轻应声,抬眸直视她,“你的小提琴拉得很好。” 不是一般的好,傅令君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词汇的匮乏,心中的钦慕赞美言语表达不出万分之一。 郑亭林闻言托腮笑眼看她:“很多人这么说。” 外行惊叹她的气势和眼花缭乱的技巧,内行震惊于她情感的拿捏和细节的完美。 “你刚刚听到了吗?”郑亭林忽地想起什么。 “门外能听到。”傅令君说,“是维瓦尔第的冬,第一乐章。” 郑亭林面露意外:“你学过?” 在座的大人基本都是在看热闹,郑亭林压根没奢望他们听出多少门道来。 “我学过钢琴,也会一点小提琴。”傅令君解释,“这首很有特色。” 维瓦尔第的《四季》,她的母亲最喜欢拉的就是《冬》,汹涌的压迫感逼近,冷颤下蕴含的生机,只要听过一次必将难忘终生。 郑亭林闻言立马升起兴趣:“太好了!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音乐会。” “你会弹什么?”郑亭林坐得离她又近了一些,“我也会弹一点钢琴。” 她口中的一点,傅令君在未来很久以后才明白是“亿点”。 此时,傅令君看着她回:“《爱的忧伤》”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报出它,明明弹得最多的是巴赫,但看到郑亭林,脑海里就不由自主想起了这首曲子。 “真巧,我最近在拉《爱的喜悦》。”郑亭林捧着脸看她,“你有试过拉赫改编的钢琴版吗?” “有。”傅令君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很难。” 喜悦比悲伤难度高不少,傅令君练得并不顺利。 郑亭林弯眉一笑:“我还是更喜欢克莱斯勒原来的小提琴曲。” 相比钢琴,她还是更喜欢小提琴,这种热爱在几个月前梅纽因国际小提琴大赛夺金达到顶点。 傅令君同她对视:“我听过你。” 郑亭林偏头,眼眸亮起,含蓄又雀跃:“是嘛。” 在她拿到梅纽因金奖后,学小提琴的人多多少少看过她的报道,郑亭林本不觉得有异,但面对一位刚见面的陌生同龄人,自己的知名度还是让她小小地惊喜了一下。 谭雅平注意到两人的谈话,凑近了感慨:“令君学习那么优秀,没想到对音乐也有研究啊!” “只是了解一些。”傅令君道,“不费时间。” 她的学习能力远超常人,记忆力更是一骑绝尘,几乎过目不忘,练琴领悟力极高。在母亲琴声的从小熏陶下,更是早早开发出绝对音感,对乐曲的敏感程度不输专业人士。 很小的时候,季乔还寄希望过她成为一名钢琴家,但随着年纪见长,她展露的数理天赋更加惊人,遂将音乐家的理想搁置。 而郑亭林的音乐天赋,比起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在念初中?”郑亭林捕捉到学习二字,主动搭话,“感觉科目好多呀,你们学得过来吗?” 她才刚结束京音附小的课程,同普通中学有不小代沟。 “挺简单的。”傅令君答得自然,“我已经开始学高中内容了。” 要不是学校老师和傅伯诚为了让她维持所谓的正常交际,她早就跳级了。 “……”郑亭林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蛋花汤,“真厉害。” 她一点儿不喜欢那些功课,傅令君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接着她少有地陷入了词穷,傅令君更是不会主动开口的人,饭桌这边的两人一片沉闷。 郑亭林看着左右逢源的谭雅平敬酒,没趣地喝了口水,片刻后站起来,还是去点了果汁饮料。 傅令君沉默地用着餐,觉得自己待会儿应该说点什么,但郑亭林拿来果汁再次问她要不要时,她还是下意识回:“不了。” 她本应该回:“好的,谢谢。” 喝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傅令君少有地懊恼,但面上依旧平静不显。 郑亭林果然不说话了,倒完饮料后落座的位置离傅令君远了一点。 小孩间的友谊本就没有定数,先前完全靠郑亭林的自来熟撑着,但作为在哪都众星捧月的小公主,郑亭林哪里碰过这样的冷钉子,向来都是她说一句旁人就能应和地说上十句。 傅令君虽然有问必答,但也仅限有问必答了。 而且还是毫无热情那种。 傅令君察觉到对方骤然的冷淡,不知所措地理着头绪,脑海中列出各种条件和问题,最后被一团乱麻缠得死死。 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郑亭林无所事事地玩起了手机,傅伯诚聊到兴致酣畅,见几个小孩安静过头,大笑着喊:“是不是觉得无聊了?令君你带妹妹出去逛逛呗,尽管买!” 郑亭林抬头,挂起笑脸纠正:“叔叔,我比她要大呢。” “哟。”傅伯诚朗声大笑,“那你带我们令君去玩?” “好呀。”郑亭林露齿一笑,转头问傅令君,“出去吗?” 酒席间很闷,要不是在纠结郑亭林刚才的话,傅令君早就直接回家了。 谭雅平给了郑亭林钱:“注意安全,别跑太远了!” 郑亭林小鸡啄米式点头,出了门才抱怨:“好无聊。” 她又侧头瞥没说话的傅令君,叹气:“你不觉得吗?” “还好。”傅令君回,“只是吃饭而已。” 她不是主角,除了刚进门的寒暄大多时候无人在意,况且今天还有郑亭林和她说话。 郑亭林轻飘飘地埋怨:“那你也挺无聊的。” 傅令君是她遇到过最没意思的同龄人,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说话,一点都不好接近。 和室内充足的冷气不同,太阳虽然早已落山,夜色下的风依旧燥热,裹着粘腻的气息。 没几步就是商场,郑亭林一个人跑跑跳跳,傅令君时不时快走才能跟上。 华灯初上,广场的男女老少伴随着音箱里的流行歌活动四肢,热情洋溢地跳起了广场舞,郑亭林和傅令君从一侧穿行而过,热闹的音乐声夹杂着说话声,这是城市为数不多的人间烟火气。 十二岁的郑亭林睁着杏眼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群,小声呢喃:“真好啊。” 广场靠近商业街的位置有一个喷泉,粼粼波光在霓虹彩灯下映出瑰丽色彩,向上冲起的水柱在半空转出弧度,洒落细碎水花,穿着连衣裙的郑亭林站在水光一侧,风吹起她耳侧的发丝,梦幻得像晶莹剔透的森林精灵。 傅令君恍神间,下一秒郑亭林不见了。 她惊诧转身,在来往的人群穿流,四处追寻起对方的身影,失踪了。 也没有对方的手机号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令君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夏风吹过,背后生起一阵冰凉。 绿裙子,短发,很漂亮。 傅令君第一次主动问周边的陌生人,她冷静描述着对方的特征,试图得到肯定的回答。 “比你矮一点点的小姑娘……”那人摸着下巴回想着,忽地挑眉,“唷,就是你身后这位吧?” 傅令君愣住,生硬转头,一杯冰凉的柠檬水挨上她脸颊,凉沁沁的。 “你在找我吗?”郑亭林歪头,狡黠一笑,“喏,给你的柠檬水,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傅令君只喝咖啡和茶。 “谢谢。”她说,“我喜欢柠檬水。” 郑亭林把柠檬水递到了她手心,握着自己满是水果的奶茶喝了起来。 傅令君吸了口柠檬水,比她想象的要甜腻很多,或许是她的配合取悦了郑亭林,郑亭林眉眼笑弯弯:“你刚刚该不会以为我走丢了吧?” 傅令君正眼看她:“不是吗?” “咳。”郑亭林再怎么擅长伪装也不过十二岁,她咕哝:“就是多绕了路会而已。” “下次走之前和我说一声。”傅令君后怕,“我找了你好久。” 江城市区人多治安也不错,但两人都只是小孩,万一遇上真起歹心的后果不堪设想。 郑亭林人小胆大,不以为意:“又不会出什么事!这里这么多人。” 她在京城一年到头出门玩不了几次,难得来一次江城逛街,郑亭林一点不想受约束。 “这很重要!”傅令君声音高了些,语气严肃,“就是因为人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郑亭林被她的模样吓到,咬着吸管低声:“好吧。” 她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存一下你手机号码吧。” 傅令君答应了。 交换号码后依旧是沉默,两人都不开口,小孩赌气似的,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她们没有在外漫步太久,回到包间前,电梯里,郑亭林小声:“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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