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立即反驳道:“怎么没关系, 大根服役挣的银子都让你在城里给挥霍完了,这还能算没关系?” “念书本来就费银子,怎么能叫挥霍, 再说了,县太爷也判了, 家里最好的田地现在都是他的了,还想怎么样?” “嘴真是犟,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了干干净净,我问你,大牛才十三岁就被推去营里服兵役是你的主意吧,听说衙门的小吏改个户籍年纪只收五两银子,原本是给我抚恤的十两银子你拿一半去打点,剩下一半装入了自己的腰包,这事莫非你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大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声音阴沉沉的。 向老三听到这话,脸一下唰地白了,嘴唇嚅动几下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面子已然挂不住,再待下去就更丢人现眼,眼前的大根又是拿着鼻孔看他,根本不是以前憨厚好拿捏的模样,那瞪得跟铜铃大的眼睛,看着就让人害怕,向老三不敢硬碰,一言不发地拄着拐杖往向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出了晒坪,又转过头来喝道:“荷花桃花,还不快回家,还在这里做什么。” 荷花姐妹二人听到父亲叫唤,不情不愿地从人群中走出来。 向老三见到二人跟上来后,低声骂道:“谁叫你们跟人发生口角,一天天地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后就别来了。” 要不是这两个女儿跟二牛杏花他们吵架,就不会把断腿这个事情给抖出来,就算村里人怎么怀疑,可也不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自己也不会有了今晚的羞辱。 两女被父亲责骂,不敢抬头,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见到向家人走了,众人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聊自己的。 大根想起刚才几个孩子吵闹时向桃花的讥诮,还有这些年来向家人一直散布大牛二牛念不成书的话,心里憋屈得很,冲着村正道:“三伯,孩子们念书的事,还是得想想办法。” 村正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在想办法,可咱们村识字的也就这几个人,一个不愿教一个不能教,这能怎么办,哎。” 一旁的梨花突然道:“三爷,村子里没人可以教,咱们可以去请外边的人,只要大家能出得了束脩,我想还是会有人愿意来。” 现在的梨花可不再是以前的梨花,引狼救人,又攀上个显赫的东家,村民们听到她说话,也都竖起了耳朵。 村正摇了摇头:“咱们这儿一穷二白,祠堂里又破破烂烂,但凡听说是在祠堂里教书的,人家都不愿意来。” 梨花道:“三爷,建个学堂吧,把巢筑好了,自然就会有凤凰住进来。”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梨花这小丫头,大字不识一个,竟然也会说得出这么高深的道理。 “教书先生也是要过日子,要养家糊口,有个像样的学堂,再搭个院子有个住的地方,会有人愿意来。” 梨花这话音一落,瞬间好几个声音附和着回应。 董芸坐在一众小妇人中间,听着小姑娘算不上清脆的声音,忍不住转头张望,入眼的是那背对自己的高挑身影。 村正听了心中意动不已,但仍愁苦满面道:“说得倒是容易,建个房子搭个院子得花不少钱,村里个个不容易,谁能出得起这个钱。” 立即有人道:“刘家是富户,让刘家多出点。” “刘大户那边的孩子自己请的先生,人犯不上要跟咱们搭一起。” “大根不是刘家的孩子嘛,让大根去找刘老爷子商量商量,建学堂可是有功德的事,十几两银子的事对他们刘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转过头去看大根。 大根摇头拒绝:“当初说好了,各过各的,这个口我不能张。” “这是利好村里的事,对你来说也是功德一件,又不是要来你自己花的——” 张三爷立即打断道:“大根和刘家的事当初说得清清楚楚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大根都不能去张这个口,你们要是谁觉得自己能说服刘老爷子就自己去,别扯上大根的名头。” 大根松了一口气,可说话的那人又忍不住嘟囔道:“咱跟刘家非亲非故的,谁愿意听咱们的啊……” 梨花听不下去了,道:“建房子又不一定非得要银子,垒墙泥土和石头是现成的,房梁和课桌都能上山去砍伐树木来打造,房顶的茅草山上就有,只要把茅草扎得结实点好看点,也不比瓦房差!” 张老五对梨花有一种谜之钦佩,见到她出声,立即站出来表态道:“我家狗蛋两岁了,再过两年也可以开蒙,我支持建学堂,反正只要不是农忙,我都能出力建房子。” 众人一听,议论纷纷。 大根自然是支持女儿的,表示他们家也能出人。 有些人没有出声,压根就没打算要送孩子去认字,反正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 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支持,因为如果只出力不出钱的话,家里出一个人去干活,也不是不行。 村正看到这,心里总算是有了底,起身道:“既然大伙都这么说了,那等农忙过后,我再一家一家统计,看看多少人支持建学堂,到时候咱们再决定建不建,怎么建。不过丑话咱们也说在前头,现在建房子不出钱也不出力的人,以后你们家的孩子想上学,到时候要交的就不只是束脩,还有建设学堂的费用。” 众人听了,忍不住交头接耳。 毕竟谁家没孩子,就算是打光棍的,谁知道会不会明年就讨到媳妇,现在建房子只要出点力气就行,可若是不出钱也不出力,到时候万一真的要送孩子去认字,还要交建设费,那得多肉疼。 于是就有人站出来道:“三爷,那就照你说的呗,反正到时候出力,只要不是农忙,我们家肯定能出一个。” 其他人跟着附和。 村正点了点头,原本眉间揪在一起的川字也稍微舒缓,道:“那行,要是村里大半户人家愿意建,到时候咱们就建,我们家出人,也出银子,不过我们家家底薄,大家伙也都知道,最多就只能出二两了。” 嘴里说最多出二两,但眼里的得意也是掩盖不住,毕竟谁家能捐这么多的银子。 听到村正最先出头捐钱,众人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一下又活了起来,很快就有人报数,说要捐三钱五钱的,场面一下子就被点燃起来。 就算出不起银子的,也说家里出人,一个两个都能出。 大根转头去看熊氏,熊氏微微点了点头,他刚回过头来,就撞上了女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梨花冲着父亲伸出了两个指头。 家里现在确实只有二两银子,虽说梨花去镖局陪练一个月能有二两收入,但现在人还没去,谁知道后边是怎样,总不能花未来的银子来做承诺吧。 而且他们家刚建了砖瓦房,拿多了,也容易让人眼红。 再一个是村正给的是二两,若是超出太多也下了他的面子。 可给太少了,后边材料跟不上,虽说建茅草房也可以,可又有几个先生愿意住茅草房教书,到时候村正也是要发愁。 大根会意,大声道:“等农忙完了我去城里找点活做,和梨花的工钱凑一起,我们家出二两。” 这话一出,人群中一阵振奋。 张老五挤过来,拍着大根的肩膀兴奋道:“行啊大根,好家伙,你是真行。” 大根咬牙道:“当年向家人逢人就说我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我大根偏就不信这个邪,这学堂就算大伙不建,我们父子几人自己和泥割草也要建起来。” 那些原本还沉默的人瞬间就被鼓舞,纷纷喊道:“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村正看到这场面,也忍不住内心翻涌,因为大根和自己一样捐了二两的那一丁点不舒服也没有了。 抛开心里的那点面子不说,当村正的谁不希望大家多捐一点。 “好样的,好样的,咱们大柳树村都是好样,以后孩子们总归是有认字的一天了。” 董芸安安静静地坐在人群里,看着眼前这群欢呼在一起的人群,微微有些动容,财富的贫瘠却不代表内心荒芜,上面的人为了至上利益斗得你死我活,可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依旧有人心怀希望筑田育苗。 当然,眼前这突然爆发出来的斗志和团结,都是基于一个好的引导,今晚提出建设学堂筑巢引凤的人,就是村民们眼中那个傻乎乎的女孩。 梨花啊,真是个好女孩。 只可惜,这样一个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宝藏女孩,已经开始被人见识到了她的光芒。 “梨花这丫头,要不是她说建学堂,这事怕不知道要搁到什么时候去。” “以前觉得她不咋显眼,现在看着细溜高挑的,长得多好啊。” “以前那是向家都不给饭吃,现在分出来了,熊嫂是可劲儿做好吃的,你们看他们姐弟几个都壮实不少了吗,连杏花脸上都多了些肉。” “这丫头好像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说人家了。” “都十六了,早该说了,以前都嫌人傻,现在多机灵。” “大根夫妻俩可疼她了,一家子都能干,刚刚说建学堂他们建捐二两,看样子不咋缺钱,要是梨花嫁出去,嫁妆定不少。” “嫁妆什么的倒是另一回说,不过我表姨家有个孩子,今年也刚过十七,可会干活了,我看跟梨花凑一起还挺般配。” “我大姐家的老二,也是个好苗子——” “我看秦老太挺中意梨花,莫不是想说给秦大宝做媳妇?” “秦家虽说也是一穷二白,谁让秦老太以前处处帮着熊氏,两家亲上加亲也说不定。” 这时候有人凑过来悄悄问董芸,“大有媳妇,你平日跟大根家走得近,她们可有说这事?” 董芸紧抿着唇,想了想道:“熊婶儿没跟我说这些呢。” 那妇人遗憾地坐了回去。 董芸抬头看着人群里的梨花,明明一群人站在一处,可偏偏她就最显眼,仿佛月亮的光只洒她一人身上。 脑海里不禁闪过几日前自己问她嫁人的事,那时候好像还是风轻云淡,可如今听到别人说起,心里却隐隐不舒服。 说到底还是太寂寞,这些年没人陪着说话,就只有这小丫头敢凑近自己。 是条狗都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这么个又憨又能干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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