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包间,其实大的不得了,装修还偏文人雅士,谁都没想到当年在初高中生里盛极一时的“蓝港”会变成一个基层老干部风格的地方,中间是软榻,旁边又是中式沙发,看上去乱七八糟的陈设在第第一眼过后反倒让人觉得放松起来,坐着的那伙人显然玩的正嗨,全然不顾今天是谁开的席,聊的热火朝天,常盼还能听出几句关于杨迎雪的糗事。 杨迎雪:“……” 她没想到出去接个祖宗回来还能被戳中陈年伤疤。 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没人搭理,第二声依旧没人抬首,第三声咳嗽有点勉强,倒是有人反应过来了,浮夸的哎哟喂之后是完全忽视杨迎雪的—— “常小女神来了!” “哇真是和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呢,没有整容真的没有,我可得去论坛发个贴炫耀一下。” “这么一对比杨总还真像一条狗呢!” “莎莎你该退位了,你长宁中学的女神传说终将由你的学妹来继承,来来来学校贴吧走一圈看看。” …… 常盼:“……” 那几位谢顶了的,留着山羊胡穿着中山装的,脸上一看就动刀失败的,隔壁那个青筋爆乳的,德性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干嘛呢干嘛呢不许拍照啊大家这么老相识的有什么可黑的,什么?你说我是泰迪精你有病吧你个蜘蛛精!”杨迎雪拉着常盼坐下的时候还被那位青筋爆乳的嘲讽了一句,顿时开怼,两人都是嘴巴厉害的货色,给这个久别重逢的纨绔聚会开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头。 常盼好久没感受过这种氛围,她倒是有点想笑,坐在角落里,打量着这些久违的面孔。 有些人在那年她被赶回禄县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了,即便她大学是在容城念的,这帮平均年龄大她三四岁的人都已经天南海北的跑,搞自己爱好的、赚钱的、继承家业的、纨绔到底的,来去匆匆,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聊聊天,没想到今天,倒是被杨迎雪叫齐了,也许是久别重逢很新鲜,都有说不完的话,好像一瞬间,大家都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校服还没脱,就匆匆忙忙的跑到这里来,边走边变装,企图看上去成熟点,像个大人。 女的画个夜店风十足的大浓妆,常盼是这帮人里最小的,直接从墙头跳下来,下面有人接应,里面昏天暗地,谁也看不清谁,累了就在包间里找个地儿大家挤一挤,第二天带着满身的酒吧味儿在课堂上昏昏欲睡。 虚度的就虚度过去了,回想起来荒唐之余又觉得没有辜负,她觉得没虚度的,即便过去了好多年,回忆起来依旧是钻心的疼。 一转眼,她都工作了。 漂亮的女青年在晕黄的灯下更是有一种惊人的好看,以至于有几位男士看的目不转睛的,有点不敢相信当年被杨迎雪护在身后的那个永远不正眼看人的臭丫头长开了居然这么好看,前阵子在网上看到照片还觉得有点假,现在看到本人,倒是真的相信了。 换做以前,常盼一定不肯相信她以后会有靠脸吃饭的一天,但人生永远这么无常,有些你认为的你不会,恰好还真的成为了你会。 这世上,总有人会对自己的美貌毫不自知,常盼就算一个,她大学念的是跟现在的工作毫不相关,因为不想让常金文觉得她成天伸手问外婆要钱,她在大学里倒是跟着一帮学摄影的混,偶尔自己拍一拍,也做做模特,也许是近年来颜性恋这个群体的壮大,以至于在网上被吹成了一代女神,可惜网上女神太多了,她这一席之地估计也保持不了多久,所以她现在干着摄影活儿,还顶这个杂志模特加网红的头衔,钱倒是赚的快,可惜听起来不是很正经,外婆倒是无所谓,可惜每次碰到常家一家三口,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杨迎雪起的头显然很有意思,东拉西扯的把这帮即将奔三的人整的伤春悲秋起来,也喝的东倒西歪的,桌上一片狼藉,杨迎雪醉成了傻子,上个厕所都要常盼陪同,还撒泼打滚的,实在丢脸的不得了,常盼忍无可忍,但气没地儿撒,最后只能带着杨迎雪撒尿去了。 也许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杨迎雪撒尿的功夫常盼站在洗手台边上玩手机,听到门开的声音,她以为是杨迎雪,头也没抬就问道:“是你去尿了还是去吐了?” 可惜杨迎雪显然没呕完,常盼抬头的愣住的瞬间她背景音还是她的呕呕呕。 “真巧。” 那人说。 真是倒胃口。 常盼看到这个人的脸一瞬间就冒出了这句话。
第42章 也许是常盼瞬间难看下来的脸色让那个人也有点厌恶, 对方站在半步远的距离,抱着手臂,盯着常盼那张比她自己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的脸,说了句真巧。 “谁跟你巧。”常盼都懒得看常夏了, 她转过身体,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照照, 看上去一点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被常家接回去养了这么多年,常夏倒是没最初那么面黄肌瘦了, 白了不少,但即便富养养了这么多年,她身上还是有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土气,说不出来到底因为什么,穿的衣服都是价格蹭蹭蹭堆上去的,配饰也是,站在那儿总让人觉得那里不对。 她的五官不怎么像常金文,跟许涵倒是有八分相像,有点软弱的柔, 但许涵即便有点神经兮兮但身上的气度还在, 那种十年二十年家里培养出来的气质, 即便柔弱,看上去也有不输阵的气场, 可常夏就不一样了, 她画的妆也不差,站却永远站不直,这些年被许涵强硬的掰也没什么用, 她总是刚开始挺直脊背,下一刻又松懈下来, 有点卑躬屈膝,但这种卑躬屈膝下一刻会消失,反反复复的,还是会让人觉得上不得台面。 即便她现在的性格比以前好了不少,不再是唯唯诺诺的那种,也会出来跟人玩儿了。 常盼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常夏几次,她根本就不想见到常家的任何人,当年从禄县回来,她一下火车,出站口等着的就是外婆,至于是谁通知的,不用想就知道。 从这种连辞职都要申请好几个月的职业来看,方游的筹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常盼不知道她到底跟外婆说了什么,她这么多年生活的所有费用像是充裕的可怕,即便现在她有足够的能力赚钱,也没有断过。她也想过去问老人家,可是横插在心里的那根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越扎越深,偶尔不经意的想到,都要怔怔好久。 常金文对她回来倒是没有干涉,左右常盼没进他家门,对常盼跟外婆住在一起反应最激烈的反而是许涵女士,她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急匆匆的赶来了,看到那鸠占鹊巢好多年却还是泰然自若的女孩,气的连表面的涵养也要丢掉了,常盼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气成这样就觉得解气,她一向没什么良心,愧疚感更是没有。 唯一一点无关感激的爱慕之情被那个人毫不留情的推拒,所以仅剩的那点对外婆的感激倒是无限放大,隐隐有一种扩大到目中无人的状态。 目中无人的常盼把许涵当做空气,她悠然自得的站在阳台浇花,顺便拿剪刀去剪睡着的老猫的胡须,好像旁人对她存在的反对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反正外婆对我很好,不会把我赶出去的,如果她要把我赶出去,那也没关系。 人生中第一次的喜欢被光阴催成了利剑,她被刺的满身伤口,却没有因此而衰落,反而无所畏惧,她想:“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 许涵女士对亲妈的决定反抗了好长的一段的时间,但终究敌不过老人家的坚硬的态度,她对这个母亲任性中透漏着畏惧,即便她都要年近五十,在亲妈面前依旧跟当年不顾一切要嫁给有伤人前科的穷小子常金文一样的心虚。 心虚中带着不畏惧,矛盾又愧疚。 以至于次次的对峙都变成落荒而逃,而被许涵带过来的常夏总是静默的站在一边,她亲妈在跟她亲外婆大吼大叫,她的目光就盯着阳台背对着她们的常盼,对方像是根本不被影响,还哼着轻快的歌,卧在一边的猫被她剪胡须的动作激怒伸爪子要挠,却被常盼提溜住了脖子,不停的挣扎。 常盼和常夏。 听起来倒是挺像姐妹的,常夏在走丢之前叫什么,她自己都忘了,她问过许涵,许涵似乎也忘了,求助似的看向一边看报纸的常金文,她的生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事情,好像唯一的一点温情都给了她的亲妈,连对她这个寻觅多年的女儿,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好像只是完成妻子的一个心愿,根本不必为这个心愿投注更多的感情,听到许涵的求助,也只是淡淡的说,“夏天出生的,你妈喜欢夏天,就叫常夏。” 正儿八经的敷衍。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夏,这个名字像是她过去灰暗记忆的一个代名词,因为被人贩子卖到深山的时候也是夏天,买她的那户人家也叫她小夏,落后的山区,朴实的两个字听起来好听,其实藏在这两个字下的都是无尽的麻木,干不完的活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害怕长大,害怕被轻易的嫁娶,婚姻在那个地方低贱的不像话,更别提什么爱情,喜欢都是麻木,循规蹈矩的繁衍,交流来交流去无非是要如何过日子,比天大的喜事也就是谁家生了儿子。 那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多年,以至于常金文站在她面前说他是她父亲的时候,她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几乎要淡忘的记忆好像一下子深刻起来,她固执保留的那点微小的,甚至只能证明她不是天生属于这个贫瘠地方的记忆终于让她顺利的逃离了。 可惜外面的世界好大,不如说是她曾经居于的世界过于精彩,衬的被锁在深山的她无知的像个傻子。 被耽误的那十几年,纵使许涵再怎么弥补,也成为她心口永远不会褪去的伤疤。 以至于在第一次见到常盼的时候,她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敌意。 女孩看上去比她小好几岁,她穿着白色的T恤,肌肤甚至和这种白色不相上下,还更通透一点,被常金文问责的时候也落落大方,甚至毫不畏惧常金文的冷淡,眼神里都是常夏从来没有过的桀骜,行李箱在地上咕噜的滚动着,和常盼不经意的对视,更让她觉得自惭形秽,对方小小年纪就探出头的美貌衬得她才像个外人,她的父母跟这个养女站在一起好像才不会违和。她那时候低下头,额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脸,她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有点想哭,而她的生母站在她一边,以为她被常盼吓到了,还把她往后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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