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谁都像荀安一样什么废话都发,什么废话都接。 有些话题之间隔了很久,杜芢可能又在梦里度过了十年,再醒来也没忘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杜芢还是很有自尊的,在感觉到自己不被重视后就没有再发。但荀安还是看着难过,那些让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拙劣话题,其实只是一个孤单灵魂饱含真心的小心试探。 她还是嫉妒,嫉妒到快要发疯。 她嫉妒他们这些人在没有变异的梦里,一个个都能够轻易体会到成功的喜悦。她嫉妒女人能够收到杜芢的消息,冷落她,却又被她记了十年。她嫉妒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能心安理得地叫荀安传话,自顾自地递出和解的信息以求得心理上的安慰,她嫉妒一切。 想象中的杜芢似乎坐在了荀安的身边,她替荀安抹掉气到快要溢出的眼泪,荀安几乎能想象到她在对自己说,“傻瓜,我把没给别人的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你回来。 仅此而已,永生不得实现。 · 春去秋来,荀安没有再等到任何一个新的被试者的消息,只等到了旧时代网络消失的通知,等到了她第二个家的关门大吉。 她离开网吧后找到了一份替人写夸张报道的工作,却怎么写怎么觉得不对,她觉得自己正在做着与梦想截然相反的事情。 世间愈发混乱,她愈不该同流合污。不然她未来写再多真心的故事,那罪也不够她赎。 她宁愿不写,不以此为生。 她后来抱着又一次被拒绝的稿子,路过一家正在招工的工厂的时候,为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新的打算。 她宁愿落到泥里融入凡尘,也不想站在高处蒙骗众生。 走吧,她对自己说。 站在命运的又一个十字路口,她恍然间有些想家。 ----
第36章 寻安 荀安最后还是回了一趟家的,在网吧歇业后的一段时间里。在网络发达的时代所谓回不去的故乡其实也就是一个自己愿不愿意回的问题而已,但她现在对未来没有底气,很怕真的就一不小心见完了自己此生与双亲的最后一面。 日子过得太久,哪怕记忆被钉上墙面,恨意也快要消散殆尽。当荀安回忆起过去时,首先想起的还是人生初期母亲对自己的那些照顾,而非最后的背叛。人啊,有时候自己都要骂自己一句不争气。 家的位置没变,小区的许多设施已经被拆了,一些地方建起了新的高楼,但整体结构还如记忆中一样。荀安在走过小花园时能想起杜芢在这里叫醒过自己,她俩过去放学后会玩一会儿一旁的健身器材。杜芢好像恐高得厉害,荡秋千时稍微推高点手都要发抖,那时荀安嫌弃她胆小,现在想来却觉可爱。 自己那时候还问她是活那么久是没玩过秋千吗这么害怕,她说玩得少,印象最深的就是学生时代玩过一次,结果荡太高摔下来了,特别狼狈。 荀安说没事,以后跟着我,把你缺掉的那块青春都给你补回来。 那时说得信誓旦旦,其实说白了想补足青春的是荀安自己。 过去的自己太孤单了,就连手拉着手去上厕所这种事都会觉得高级,是被世界接纳的证明。她也很羡慕那些小组组队时不会落单的人,羡慕那些被老师点名说“就你俩关系好”的朋友,羡慕那些在老旧楼道里写下幼稚的配对证明的小情侣。 她总是问自己,十三岁那一年,她呐喊出了自己的声音,却失去了寻常少年人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好在还有杜芢,还有上天赐予的杜芢能在之后的日子里陪着她玩陪着她闹,陪她走过过去一个人不敢走的路,陪她在楼道上也刻上她们的姓名。 荀安说要画个爱心伞,伞下写她俩的名字,她过去在已经被禁的旧时代书籍上看见过这种示爱法,要整就整个有个性的,闪瞎其他在秀的早恋鬼。 “可是我们不是情侣。”杜芢当时在一旁舔了口冰棒说道。 “就装一下嘛,跟我处你很亏吗?”荀安把伞都画好了。 “履历上,有一点吧……”这个人居然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得喽,你就是嫌弃我学历低。”荀安顺手又捏了下杜芢的脸,气她一说个啥都那么较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管!我就是写了,你凑合下好了,反正又不是真的。” 反正又不是真的。 她当时好像太沉溺于自己的生气,没太在意杜芢之后补充的那句“但我没说不愿意”。 现实里的那面墙上依旧涂满了孩子们的涂鸦,但是里面却不包含荀安与杜芢,她们的故事是一场梦。现实里的青春是孤单而无趣的,空空荡荡,只有满桌的试卷与泪水相陪。 但荀安能够替自己选,她指尖划过那片本应记下她们姓名的墙壁,在脑海里为自己选了一个更喜欢的故事版本。 她看了眼表,如果自己记忆没错的话母亲应该还没下班,于是她没再上楼,给自己找了个打退堂鼓的理由。 在前往花园长椅的途中一名戴眼镜的消瘦男子与荀安擦肩而过,她回头望了许久,没敢开口去认。 她坐在椅子上等时间,又开始编一枚戒指,有几名放学后的小学生围在她身边去看,她编好后送给了其中一名最为期待却又不敢去争的女孩。 傍晚风很大,小孩们也都回家吃饭去了,荀安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再睁眼的时候那男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他的塑料袋破了一个洞,正弯着腰捡起地上滚落一地的水果。 荀安好像被人在身后推了一下,不带思考地就朝男人走去。她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替他捡起一个橘子。男人声音沙哑地倒了声谢,抬头瞅了她一眼,但只抬了一下,没真的看到荀安的脸,这只是一种人与人交往时不得不做的模式化礼仪。 于是荀安也遵循了这份模式,问起了男人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男人说生活都不容易,他刚下班买打折菜回来,回去还要做饭照顾妻子。 “是我认错了吗,您看起来长得很像我的父亲。”荀安说。 “你认错了,我的女儿很久之前就离开了。” “那你女儿是叫荀安吗?”再次叫一遍自己真名,荀安竟感到些许陌生。 男人抬起了眼,荀安才发现他变得好瘦,眼神有些木讷,头发也白了一片。过去在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被男人眼里的泪水浸透后竟逐渐清晰,荀安才想起来自己真的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心里。 这个男人,曾经是那么没用,坐享其成,不担责任,哪怕现在成了这副模样荀安也难以倾斜给他太多同情。但那天她还是唤了一声他的姓名,请他带她回去,看看母亲。 男人把她带回家里,家门口的感觉和她记忆里不大相同,荀安才想起那是因为没贴对联。推开门后,那个坐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的白发女子让荀安感到陌生。但那女人似乎对荀安更加陌生,她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不解。 男人带着很重的鼻音跟她说,“你女儿没出事,安安回来看咱们了呢”,女人问“安安是谁”。 荀安在那一刻明白她再也等不来一句道歉。 但其实她想要的早已得到。她记得那天母亲在放学后对她说出了自己当时等待许久的一句话,还同意她去杜芢家里玩。她跟杜芢两个马虎鬼买了太多的蛋糕导致吃不完,当时的蛋糕形状有点像男人现在正在给母亲喂的这一块餐前小甜点,只不过大了点。 男人问荀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怎么从那个人的手里逃出来的,有没有哪儿受了伤。荀安沉默半响,只说,“其实是那个研究员帮了我。” 于是男人没再问下去。 母亲还是只盯着蛋糕发呆,后来荀安回来见了她很多次,她也总是低着头,不怎么正眼看荀安。 但她好像还残留着一些零碎的记忆,有次荀安推着她去公园遛弯,她看着广场上打球的中学生,会喃喃自语自己也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可惜她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呢,让人担心得很。 那时荀安就会跟她说,其实她女儿交到了朋友,她托自己来告诉她,她在学校有很多朋友。有写字速度很快的同学,有读了很多小说的女孩,该有个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家伙叫芢芢,一个人住,可独立了。她女儿特别特别喜欢她,还想找个机会让她去她家里吃饭,你看行不行呢。 母亲看似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啊。但之后又面露难色,担心地说道:“太喜欢了也不行,太喜欢就不是正常人了,这种人还是少来往,多和男孩子交流吧,这样对你才好。” 荀安苦笑了一下,说逗她的。人家都看不上她呢,出个远门都不带她。 她这时才发现故乡真的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把碎掉的玻璃瓶垒在一起就强装艺术,不同块碎片上映出的脸庞,每一张都面目狰狞,都不似一个真实而自由的生灵。 · 其实她之后还真想过去找小说宅女,源于一种解除心结的心情,毕竟那是少有的能在现实里找到原型的梦境人物。 但最后还是没敢直接交流,因为她很怕被告发。“荀安”应该好好扮演着“已离开人世间”的角色,除了已证明不会再出卖自己的家人,她谁都不大信任。 所幸她还是在网络彻底变革前,找到了小说宅女当前的生活主页,她发现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找了对象,过着较为快乐的生活。她自我介绍里有写到乳糖不耐受,较新的一条博文里提到了自己的高中生活。说她当时过得特惨特孤独,每个课间都装作在读小说的样子蒙混过去,其实她根本就没在看的,她一看字多的东西就头疼。 梦里认识的那个女孩,其实只是一个偏离了事实的想象残影。 一想到这,也便放下了。 真正放不下的,是那些逝去的灵魂。 直到现在荀安都对自己曾做过的一切缺少实感,她曾愤怒、反抗,最终又恐惧、服从。她与杜芢放任那无数灵魂诞生又毁灭,最终又落得了怎样的结局。 杜芢到最后也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只差那么一步之遥,她却偏偏想不开要来拯救自己。或许此般结果,便是那些生命所施以的惩罚。 荀安只得替她的爱人赎罪,替那些曾与她相遇的生命,记录下她们的存在证明。 她在梦里爱为杜芢写那些现实里的故事,回到现实了,又尽写些梦里的事。 写一滴雨落于肩上后所迸发出的荧光,写天边的蓝鲸肚子底下的斑斓条纹,写跃过篝火的飞龙,写被雪覆盖的垒成城堡的书,写那晨光中的爱人裹着被子看向她的眼神。她记得在那些瞬间里总会有一句话从自己心头轻飘飘地略过,她在想啊,她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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