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看不见。” 男人愣神,他转过头审视般地盯着荀安,然后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原来如此,那她还真是……哈哈,我懂了。”他自己摸着下巴,小声嘀咕着什么,但音量因为喝酒了没控制好,还在旁人可听的范围内,“怪不得那表子裤腰带那么紧……早知道就派个女的去引一下了,买一送一。” 荀安这时候其实已经很想揍他了。 但她还是紧握拳头,锁住勇气,任凭那点脆弱的现实身体所引发的胆怯,占据暂时的上风,只问了男人一个她从进门起就很好奇的问题。 “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啥?” “表……子?” “哦,就是出卖尊严的女人的意思,老祖宗骂人的话而已。”男人满不在乎地回应,“怎么,生气了?”他从来不怕得罪打不过自己的女人,酒后胆又壮了三分。 可惜这个判断不是任何时候都足够有效。 等荀安跑出那栋楼几百米后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哪都痛,在梦里几十年,她都从未如此打过如此艰辛的架。她才不信什么绝对力量,说白了还是梦里的经历让她对自己的力量有了过分的自信,完全疏于锻炼。再加上之前跟着老黄在那里减什么肥,神经病啊,以后不信她的邪了,再瘦下去今天胳膊肘都要断在这里。 一开始真的占了下风,但她也没输。 她停下来查看自己手背沾染的红色,仿佛还能听见那个人抱着头蜷缩在地面上,对她吼出的那一句“疯子”。 随便吧,她从十三岁开始就是个疯子了。疯子的好处就是当大家想做点特立独行的事,都还在考虑家人的看法,朋友同事的看法时,疯子不会有这种烦恼,因为疯子从小就是那么过来的,疯子不被任何视线束缚。 只有梦里的大家不会觉得她是疯子,只有芢芢不会觉得她是疯子。 肾上腺素带来的奇迹消失后人也软弱下去了,她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还在想着今天闹了这事,要是男人想举报她的话一查一个准。她看向大街上滚动的电视广告牌,最后想到的遗憾却不是她浪费了杜芢给的生命,而是她还有好多故事没写给别人看,她不甘心。 好消息是直到过了一个月也没有关于她的通告,看来男人也不敢。他不了解杜芢的真相,他也怕,他也怕自己在梦里做的那些事,如果真要算起来到底需不需要负责任。 更好的消息她得到了另一个被试者的消息。 · 荀安按照地址走进那座办公大楼的其中一个大厅,被人递了杯茶叫她在此等候。她看着墙上极其浮夸的几个用来装饰的彩色大球,即便知道人与人的区别,心里的不安也在所难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很佩服杜芢在遇见上一个人那样的人之后,居然还有能继续信任被试者的心。甚至在对荀安提到他们的时候都没说过什么坏话,不然也不至于让她直面那么烂的一个人而连个预警都没。 如果连那种人都能说几句好话的话,那如果离开的是她,杜芢是不是能在下一个被试者面前,把她夸到天上去呀。 她在放下水杯的同时也放下了水杯里自己哀愁的倒影,她翻开桌面上的一本小册子,才发现这是一家专注于女性生活服务的公司。 还没仔细去看,接待者就过来告诉她老板忙完了,把她请去了一间房里。 她过去也没来过这种地方,看不出这公司算大还是算小,这所谓的老板也没什么架子,算是那种看装扮是短发精练女总裁,但她一动起来就成了目标是女总裁的晨间剧女主,动作总显笨拙。 明明可以直入话题还非要像中年人谈合同一样给荀安沏杯茶,沏茶手法很烂,感觉她的茶壶嘴和杯子间的距离远得要付打车钱。但这种独有的笨拙和怪异反而让人感同身受。 “杜芢,她现在还好吗?”这带点寒暄性质的开场白反而暂时拉满了荀安的好感,有对比还是了不起。 老板估计是忙到没空看什么角落新闻,或者这年头本来也没人爱看新闻。 “挺好的。”荀安实在不忍心戳破一些事情,她两根手指夹起茶杯抿了一口,杯底白糖放太多了,苦得要死。 老板跟荀安说她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杜芢,说如果没有那二十年,她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 根据她的回忆,在那些梦里她总是辗转于各个公司间拼命奋斗,上一个梦是末日之下种植植物的公司,下一个梦就是每日夜晚清除恶魔的公司。她当时总抱怨怎么来了梦里还要打工,杜芢只跟她说这是她潜意识的循环,或许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讨厌奋斗。 在一切结束后她坐在床上想了很多,后来就一鼓作气不留后路,来到这里,做起了现在的生意。 “那看来在梦里你和杜芢关系很好。”荀安猜测道。 “前十年还行吧,虽然她这人有点怪……”女人说到这犹豫起来,“后面几年,遗憾还是挺多的。” 当时她跟杜芢吵了次架。 根据她的说法,那事现在想来很幼稚也没必要,但放在当时就是个过不去的坎。那时被她放在储蓄背包里,跟着她度过了好几个世界的机器小男友死于一场意外之中,她当时真的为此颓废了很久,根本振作不起来。 “毕竟也快十年了,当时连拔掉管子,陪他一起化作数据的心都有了。”女人笑道。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许生气,身为朋友的杜芢,如果当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的话可以不安慰,而不是一直跟她说那是假的,他没有人格,所以不必担心。 “那毫无疑问是当下最能伤害我的话语。”女人叹着气,“我宁愿她去骂他活该,甚至骂我不值。” “而不是否定我们这么多年,其实只是一场我的自欺欺人。” “但就算是自欺欺人,我当时难道还能有其他选择吗?我又不像她可以一直保持淡定,连那点爱情的幻想都被剥夺的话,人又该怎么在那漫长又孤寂的梦里活下去?” 她当时真的什么难听话都说了。 她说他再虚假,也比杜芢这样的人有感情。说杜芢说自己过去过得不好,那也完全是她自己一手作出来的,怪不了任何人。说杜芢的梦想注定不会成功的,因为她甚至理解不了正常人的感情,又怎么可能抓住未来出现在梦里的奇迹。 她当时也是太恐惧了,她需要先保护自己的内心,才能考虑伤不伤害朋友的事情。 之后也算是几年没有再交过心,当女人又找到了自己的二号虚拟男友,把亡夫抛之脑后之后才想起来修复与杜芢的感情。但对当时的杜芢而言,这种破碎的状态持续太久,女人朝夕相处那么久都没再搭理过她,她早就在心里为这段友谊判了死刑。 况且她也有绝对容不得否定的骄傲,如果是别的也就罢了,她把人生和尊严都封存在名为梦想的薄薄纸袋里,又为什么非要给它戳一个孔。 后来这层不咸不淡的关系也就这样持续至梦醒,但当女人开始开公司后,又有些地方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杜芢开始偶尔给她发消息了。只是对于正直忙碌期的女人而言,她不太能够有回复的空闲,或者说,很多谈天谈云一类的寒暄没太大回复的必要。 等她想回的时候,对面那边已经没有了音信。 她还笑着跟荀安说她要是能联系到杜芢的话跟她说理一理自己三天前回她的消息,她还挺想她的。荀安只说自己还不如女人,她甚至没有杜芢的联系账号。 但她又不想显得自己很惨,她又加了句但她能找到杜芢,只是回不回你消息得看她自己。 然后她又想了一想,问女子讨要起了杜芢的账号。 女人只觉得眼前这人特矛盾,“你能找到她你自己找她要不就行了?” “但我是通过你才知道她有账号的,这话直接问不是就暴露了我找过你了解她这件事了吗?”荀安脑子较为迅速地转了一下,“我就当不小心搜到附近的人了,然后再加她。” “那你想多了,她加密了你一般搜不到。” “那我也要,不加就当看一看也好。” “怎么这么奇怪啊你这人?”女人不愧是梦里当了几轮老板的人,心眼子还是多的,不管是什么,都不想随便给别人自己手里的东西。直到眼前的人愿意交换自己梦里的故事,才算放下一部分戒备的心。 荀安算是删了一点,改了一点,她扯故事方面信手拈来,一边说还一边想,如果杜芢跟她一直都只是高浓度的友情,好像大体上,也不是那么影响整个故事的进程。 除了结局,因为她真的不懂最后杜芢选择拯救自己时的心理。 女人认真仔细地听着,在荀安喝着茶喘口气的间隙,问了个差点让她被茶呛死的读者问题,“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账号了,你喜欢人家是吧?” 荀安咳着嗽在心里感叹,怎么去过梦里的人全都这么敏锐,现实里的人类哪怕直说都要回半天的神,他们被试者却一个个都心知肚明。 梦里是真的一点束缚都没有,而所谓被社会排挤的荀安,或许换在一个无拘无束的环境里,脑子里想着的也都只是符合人类本性的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后来这误会也就顺理成章地延续下来,因为女人在荀安真心喜欢杜芢的前提下还真愿意给她账号,甚至还愿意把杜芢之前给她发的消息截了点图发给她作为参考。最后还问了下荀安,杜芢现在有没有保持她之前推荐给她的发型,可不可爱。 “而且我觉得你很有胜算,她应该会喜欢你这种类型。”女人最后说道。 那是当然的,我比你更了解这件事。荀安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点开杜芢的账号,在心里较真起了那些毫无意义的竞争。 账号几乎是空白,除了头像和应该是脸滚键盘打出的英文字母用户名外,没有特别多的信息。她这个账号的存在意义应该只是方便后续对被试者的跟踪调查,毕竟杜芢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所发现”的机会。 头像倒是挺有意思,是一个拿黑色水笔在杯身上画了笑脸的白杯子,越看越眼熟,荀安才想起来这是最开始她在杜芢那里接来喝水的杯。 “画那么可爱,给我也画一个吧。”她给杜芢发了个好友申请,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她不会再得到回音。 她又翻看起女人给她发来的与杜芢的对话,其实算不上对话,只是杜芢单方面给女人发了一些谈论日常的消息,女人在最后才回了一点。荀安其实能猜出杜芢当时的心态,她们或许梦里确实闹得不愉快,但回归现实后的孤寂更令人恐惧。杜芢独自在伪造的研究所里待了那么久,再能忍受孤独也难免会想有个能聊天的存在。 她给女人发的消息无非就是些一看就是在找话的无聊话题,什么今天下了特别大的雨,附一张图片,什么今天一个研究点算错了,又附一张图片,很多专业方面的话题会让人不知道怎么接,所以对面的已读不回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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