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咯。”荀安并不相信观赏者们的善意,况且她这东西最后会不会有观赏者还是个谜。一想到这一个缠了她好几天的困扰便见缝插针地冒了出来,她只能向身边这个唯一知道她有在写东西的知心人求助,“杜芢,你觉得这世上最美的风景该是什么样的?” “风景?你是指……” “自然风光!跟身体没关系!也别惦记你那大脑构造!”荀安直接堵住了杜芢冒出怪话的时机,像是一种本能。她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才想起杜芢的具体喜好,有时就真的会令人不禁思考人与人之间是否有熟悉到这种程度的必要。 “我认为……最美的风景,应该是与看风景的人情绪一致的风景。那些写作教程里也总会那么说嘛,借景抒情。”杜芢攥住被子坐了起来,认真回忆一些往事。 “老师曾经说过她参与过将脑机结合运用至实际的项目,由人的情绪来控制周围环境,如果身边的一切都能根据自己的情绪自由变换的话,那我想应该胜过任何一种不变的风景。” “结果你还是选择了与大脑有关的答案。”荀安想象着那副场景却无法全然专注,她想到了杜芢这几天总是提起的那个老师。她其实并无嫉妒之意,毕竟任何人都比拟不了她们之间的亲密。但还是会可惜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聪明到能像她们一样,与杜芢谈论她最喜欢的话题。 她只能写信,只会送花而已。 花。 她脑子里构想出了一幅图景。 “杜芢啊,我在想如果一念之间就能让花盛开的话,那岂不是超浪漫?” “但如果是生物的话,恐怕不太有影响它们生命进程的可能。”杜芢还在梦里纠结着一些技术问题。 “就不用真花啊,就是假花,本来那个世界里也没有多少真花。” “假花的话,就用那种会亮灯的机械花?” “对,我要你试想一下,我要我的主角把广场铺满假花,然后带爱人前往那里。” “那必须得有一个契机能让花盛开才行。” “那就跳舞嘛。”她用手比划出了节拍,“跳舞就好了,跳交际舞。” “然后在一曲结束后,将情绪酝酿到足以让花盛开?” “如果她爱她,那么那花就是一定会盛开。” “不是那花,是那些花吧?铺满一广场的花。” “对,足以把天空都照亮。” “会不会太亮了?” “就得那样。” “会让整个堡垒都记住的。” “要让全世界都记住!” “名垂千史?” “流芳百世!” “遗臭万年!” “错啦,这个用错啦!” 荀安看见因为莫名激动的对话而凑得很近的杜芢的脸,发出一阵爆笑,她在笑她们突然有了节奏的对话以及杜芢想要接下词语却又不得要领的有趣,她看见杜芢也笑了,她不确定她在笑啥。 但荀安认为这种感觉很好,那是她们学生时期在课本上乱涂乱画的笑,是在沙滩上拿石头画出图案又被海水冲走,是在雪地上对比脚印,然后又莫名其妙开始嬉闹推搡起来的笑。荀安真希望人的一生都可以过得如此轻松有趣,如果是一部电影的话剧终两个字打在这里才是完美,人为什么不能像掐掉电源一样选择自己死去的瞬间? 杜芢笑着笑着又打了几个喷嚏,荀安赶忙拿起一旁的被子裹在她身上。 “你可别感冒了,感冒了就跳不成舞咯。等我假期结束后就带你去我的星际宿舍那里住吧,我的阳台外面群星环绕,非常适合跳。” “我身体协调性很差还是别跳了……”杜芢有种很多年前被人拉去打球赛的紧张与尴尬,“而且我的花怎么办?” “那点花我全买下来不就行了?刚好用来装饰我们基地。” “你这也太阔气了。”杜芢还在想着荀安许多年前抱着杜芢那用一次就坏的□□,去跟任务派发员讨价还价五块五的架势,“就像……就像那些电视剧里,被塑造成完美守护者以供代入者欣赏的,主角的美好对象。” “那你喜欢吗?” “我更羡慕你,更想成为你。”杜芢幻想着她有钱到给荀安买下一座图书馆让她随便看,然后因浪漫而登上新闻头条的模样。 “好吧,那你羡慕的人现在要去完成你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文学大业了!你也早点睡吧,别等我了,晚安。”她说罢很用力地揉了揉杜芢的头发,看着她困扰地把那些因静电而翘起的地方往下捋的样子感觉很是解气。 其实还是有点,希望她说“喜欢”的。 她看着杜芢乖乖躺下闭眼后才开始继续动笔。当真把一张纸铺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觉得这画卷难以展开,她想到了那个故事的结局,她们注定会分开,那又为什么要相爱?当作为作者的时候,角色的生命事无巨细地展现在自己面前,她是观察三维空间的四维生物,一切既是开始又是结尾,既是永恒又是瞬间。 她想到那死后盛开的花,残忍的处刑,流血,无意义,斗争,铺满一墙的文字,得不到结果的努力。但那未来的一切都不会令当下角色知晓,现在她们的眼里只有彼此,天下万物,生与死,只收于一人眼底。 知晓了结局却还要创造这样的生命,这是否也如梦境扩展装置一样,是一种可耻的残忍罪行? 荀安如割肉般下笔,总觉得身体的一侧能够感觉到一股被注视的炙热。 “你在看我什么呢?”她对着某个不好好睡觉的家伙哭笑不得。 “看你好看,可爱。”杜芢诚实起来就特诚实,“我见过许多人那种执着的眼神,但还是属你最有魅力。” “那、那是你见得太少了!” 荀安没能熟练地接住调情,她的十一年情感生活得来的经验最终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自己。她只好半捂住口鼻继续专注于文字,赌那灯下微弱的光应该照不出她脸上的样子。 但那纸上的文字却开始变得模糊,它们好像沉进纸里,想要离自己远去。 其实她知道是自己的心飘了,她飞得太高,自然看不清云下的字。 身边还有个活物依旧紧盯着自己,像是共乘一条小舟的老虎,真叫人难以招架。 “杜芢,你是不是真的睡不着?老来招惹我。”荀安对上她的视线,暗戳戳怨她毁掉了自己这行云流水的得之不易。 “怎么,不是你问我的吗?”杜芢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她撩起几缕贴在脸上的发丝,翻了个身,从对着荀安的侧卧变成了仰卧,打算等下再翻到另一边去,“那我现在就睡,就不打扰你啦,大作家。”她还不知道从哪学了点俏皮话。 不,算了。 反正也写不下去了。 “好啊,睡吧。”荀安合上本子,从椅子上站起。 “不过要带我一起。” 她俯视着身下的人。 方才的灵感已消失殆尽,她有意再度索取。 · 当杜芢睡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荀安的身影,她几乎恐惧地一头坐起,手意外触碰到了被子上贴的一张便签条,她把它拿下眯着眼查看。 “我没走,怕吵醒你就去楼下客厅里待着了,睡醒了就来找我吧,粽子。——你梦里高中二年级的同桌” 杜芢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这个粽子指的是她刚刚睡觉时怕冷把自己给裹成了粽子。还有这个“高中二年级的同桌”,真亏荀安记得这么清楚。 下床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全身至少有五处地方不舒服,但昨晚自己惹的祸还是得自己受着,她倒是羡慕荀安,她爱人对待她可比她对待她爱人温柔得多。 等杜芢抱着用来暖腹的热水袋下来的时候荀安刚好在打电话,她看见杜芢后指了指桌上的披萨让她吃,“还热着呢。”她用唇语与她对话,杜芢这才发现已到中午。 她犯着困,先去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等经过荀安后背的时候荀安手机里突然传来了“天啊球长你果然在女人那里”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切成了视频通话。杜芢东张西望都不知道往哪躲,最后选择蹲在地柜后面等荀安打完她的电话。 “我就是女人,我不在女人那里我在哪里,没大没小。”荀安转了个身,背靠墙壁,应付着她下属们的八卦。 “球长你不会快餐式恋爱了吧?别告诉我你脖子上那个是蚊子咬的。”又来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杜芢意识到他们对面应该是一群人挤在一起通话,八卦到这种程度,看来关系应该不错。 “蚊子咬的怎么了,没大没小。” “你在花店里吗?” “看看花怎么了,没大没小。” “刚过去的那是球长你对象?是花店的姑娘?” “少管你上司的私事,没大没小。”荀安不耐烦地举起手指对着手机里的那群家伙就弹,“还有别叫我球长!地球部长就叫地球部长叫什么球长,到底是谁先想的这奇葩名字?我混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混回部落的!” 荀安又瞄了眼躲在柜子后面都不敢出来吃东西的杜芢。 “而且我看你们搞视频又没正事,挂了!” “唉等等啊球长,不八卦了,就是这份统计表你真的得看一下,数据很不对劲。” “好,那就出去说。”荀安给了杜芢一个眼神,走出门去。 杜芢坐到餐桌上却又突然没了食欲,她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想着如果现实里的团体也能如此时梦中这么简单和睦就好了。也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这么简单和睦,她处理不好是因为她才是那个异类。 她只是喝着咖啡等待荀安打完电话,只有看着荀安她才会想吃些东西。但荀安进来后却又带来了一个更让她没有食欲的消息,休假提前结束了,她得回基地一趟,晚上过来接她。 “不过你那花可能得再等几天,没关系,抛不下它们的。”荀安光速换好衣服,又披上了她的那件风衣,拿了把伞就走,“你先慢慢吃。” “等等!”杜芢在抓住她袖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充分的这么做的理由。 “怎么了吗?我都宅了三天了,该出门走走路了。”荀安把话讲得很轻松。 “你一定得去吗?”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如果人类最高层在哪这件事都不保密的话那地球岂不完蛋了。” “荀安。” “嗯?” “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杜芢还是说了这句话,哪怕再三保证,她也是个不容易去相信的人,“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也会等你,在梦醒的时候等你。” 算是一句准备了多年的台词,可惜演员功底有待加强,说得有点哽咽。 “别这样说,梦醒只有一瞬间,而且在那之后就没有未来了。”荀安看着她苦笑,“我还想跟你有很多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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