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又一批飞船队伍的声音,把杜芢给吓得愣了一下。荀安安抚她这是蛞蝓人正在批量撤离,还特意加了句这是她的功劳。她仰头看了一眼那行驶于云雾中,如浑水之鱼,擦肩而过的外星人队伍。感叹一天前她还站在最近距离研究着它们的构造,而现在竟身在小巷深处帮助可爱的普通市民撑伞搬花,未尝不是一种造化弄人。 真有意思,她知道这个世界外围整个星系的构造,却不知晓这里居然还存在着长了张恐龙脸的猪笼草。 大约半小时后杜芢就把外面的花全都搬进屋内,她跑得太急了,尽管有荀安帮她撑伞,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头顶上沾了点水。荀安拿毛巾盖住了她的整个脑袋帮她擦拭,为杜芢清扫她不在意自己身体而落下的烂摊子好像已经成了件特自然的事,就算过了四年都还留存有肌肉记忆。 一想到这荀安又难过起来,说到底她不想总是如此,她们之间,应该存在点脱离了这种模式的故事。 擦着擦着杜芢又开始迷迷糊糊地往她身上靠,荀安一开始还担心她是困了还是有点发烧,而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 她才不累呢,她还打算给这已经足够混乱的早晨再添点猛料。 如果是往回倒几年的话,一切一定会立即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是现在不同,荀安只是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把它从自己身上拿开,原原本本放回了杜芢自己的膝盖上面。 “算了吧,注意身体。” 她说完这话后觉得有点好笑,像什么坐怀不乱的老领导。 而杜芢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把脸埋在荀安身前蹭来蹭去,像是一种独特的撒娇。“不行就是不行哦。”荀安轻声叹气,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这样自然是甜蜜的,却又更像是一种触及不到本质的短暂欢愉。 是搁着衣服的抚慰,是拿咖啡去代替休息,是把没有营养的工业糖霜当饭吃。只是她也知道杜芢一看就是那种真敢拿工业糖霜当代餐的人,正如她那戒不掉的烟瘾,还有梦瘾。 如果有些事还是需要确认的话,那让自己来就行,荀安如此想。她好像已经过了那种会纠结于“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的年纪。 “杜芢。”她轻声问她,“你一直在找我,想对话的,应该不只有我的身体吧?” 这话说出口后荀安才感到不是那么妥当,她尽力调节为开玩笑的语气,但对杜芢而言可能还是太过尖锐了点。她看见杜芢没有继续在磨蹭,她抬起头与她对视,没有表情,这让荀安下意识地担心是自己的问题。 她还没把抱歉两字说出口,杜芢就先开了口。 “我们过去高中时总是路过的那间大学,是我毕业的院校,其实我挺怕路过那里的,可能是因为我从未真正地融入过那里,尽管我也确实曾在那儿做出过了不起的成就。”她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事,荀安了解她那过分认真的说话方式,只是微笑倾听。 “还有那个公园,我也不喜欢,我过去总是坐在那里逃课抽烟,反而会被那些路过的我眼里的幸福人秀一脸。” “你总看的那个城市新闻节目我也很怕看见,谁能想到我会去嫉妒那些能上电视的人呢?我总觉得我也该待在那里,凭什么随便什么人都能出名我却不行?” “你居然会想出名吗?”荀安含笑问她。 “对,很想,你失望了?” “不,这样才更真实。”荀安说,“我们都熟到这份上了,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荀安。”杜芢看着她,好像这两天第一次叫她的大名,“我过去误解了亲密关系的本质,对你有过太多隐瞒,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关于我的一切,我现在都能给你说。” 她向荀安伸出了手。 “真的什么都能说?”荀安从下方接过那只手,笑得不安好心。 “有……选择性地说。” 这句才是真话。 “那这样也很好,我很高兴认识你哦,杜芢。”荀安跟幼儿园生交朋友似的握住那只手晃了两下。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安。”杜芢陪着荀安玩起了这幼稚游戏,又叫回了她那更习惯去叫的单字小名。 她不会知道自己现在在荀安眼中是什么模样,她或许并不习惯被描述为一种年少时初次与恋人对视的心动,或是那晴朗的日子里被晨光所临幸的第一颗甘露。 荀安看着她身着一袭白衣占据着自己的视野,总觉得如果一旁的花们真有生命的话,那它们应该都在看杜芢。她确实出了名,在荀安的世界里出了大名。 而那一阵偶然飘来的苦涩值得在此刻被忽略。 历史似乎总是在轮回,她们总会在分别后这样握手言和。不同的是一次是深夜而一次为白昼,相同的是总有人更为赤诚,也总有人怀揣着更多心事。荀安每次都倒霉地摇到了烂签,负责扮演后者。 她演得稀烂,但她的对手是杜芢,杜芢看不出那些无聊的微表情与被隐藏的情绪,谁在她面前都能当影帝。 她在小时候会经常被人欺负吗?荀安想。就像被那些恶劣的孩子开玩笑,说了一百句爱她,结果她句句都信了啊。 ----
第23章 第二十一年(2) 于是之后的日子就变得简单起来。 荀安总觉得自己在踏入这间花店的那一刻与一头栽进水里无疑,她在水里化身为鱼,再也适应不了外界的氧气。恰逢这三日里来天空作美,很识趣地下了三天的雨。于是她也得以名正言顺地与杜芢待在这里足不出户,窝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影,听杜芢讲那过去的故事。 荀安听得仔细,却并不震惊,说来奇怪,明明杜芢什么都没与她说,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又总觉得杜芢就该是这样的人。有着严厉的母亲,只会读书的青春,却又永远仰望星空,脑子里装着的,都是那高大到常人无法想象之事。 所以才会在那些人都因阵营问题被处决后,接手她们的项目。 杜芢瞒了一点,荀安不会发现。 杜芢不想让荀安知道她也是罪犯,她倔强地想为她守住一份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荀安,也只是攥着自己身上杜芢的衣服,想象着她在杜芢这个时期进入她的生活,或是那个时期进入她的生活,剧情会怎样改变,想得尽兴而已。 同为女性的好处这时便被体现出来,荀安不必为衣服的问题发愁,杜芢的衣服她都能穿。虽然她在梦里与杜芢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一切着装以便捷优先,再次穿上这种有点可爱的单薄衣物还是难免不适。但只要杜芢说喜欢的话,那么家内限定,一切都没问题。 而杜芢似乎与她相反,她这一个十年如一日只惦记着她那白衬衫白大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培养起了新风格。她现在衣柜里的衣服,一言蔽之,就是那种电影里脾气古怪的中年侦探,做了个梦,梦里出现的白月光亡妻,就八成会穿杜芢现在爱穿的这类衣。 但荀安是没法说不喜欢的,那天杜芢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那一刻荀安总觉得耳边好像播放起了电影的片尾曲。因为这一切美得太过不切实际,只适合被剪成片段,安插进最后倒在血泊中的主角的梦里。 不过现在三天过去,若是说结尾的话倒是未免太长了些。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荀安坐在桌前转起了笔,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那现在主角应该只是晕了过去被送到了医院里,等待着下一段剧情的临幸。 但一想到自己这三天做的事荀安又觉得难为情了起来,她几乎能想象得到自己在医院里躺在床上露出可耻的笑,旁边的护士一脸鄙夷望着她的样子。那实在太幽默,荀安又想到了一句有趣的话,在本子上写下。 一旁床上的杜芢翻了个身,荀安伸手给她盖好被子,手却被轻柔握住,她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属于白昼的眼睛。 “写字的声音吵醒你了吗?”荀安轻声问。 “不,我没睡,刚刚只是在休息而已。”杜芢看着她,“你不过来躺着,在写什么呢?” 她想说的其实是你为什么不过来抱我,但那早已溶于血中三百年的不确信溶解掉了那本该出现的一点调情,她甚至没能挽留荀安那不动声色抽出去的手。虽然它还是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作为安慰,但明显对于桌子上的笔更加情有独钟。好像它们是一体的,离了它一会儿都不完整。 “就在,写故事,写一些感受而已。”荀安看着她的本子,声音比之前弱了几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放松灵感就来了,挡都挡不住。” “我还以为你是在写对我刚刚对你做的事的感受与评价。”杜芢眨了眨眼,诚实地分享着自己的猜测。 “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荀安吓得把身下的滑轮椅都推远了十公分,她那陈酿了四年的稳重一瞬间流得精光。 她不喜欢这种总是前功尽弃的感觉,像是二十一年前她在电视机前的那一声谩骂,但如果是在杜芢面前的话,那么这感觉又会好上一点。 “我在写小说。”荀安假装没意识到自己脸颊上的温度,低头审阅着自己刚刚印于纸上的文字,“算是以那个雪世界为背景的故事吧。但它与我们都没有关系,只是我乱编的东西而已。” 不知从何时起,她意识到自己存在储蓄背包中的东西全都变成了本子。而不再是什么项链、宝石、或是碎掉的酒瓶,甚至不会是杜芢所喜爱的某件装饰品。就某种程度而言她发现了储蓄背包的漏洞,按照设定你只能带一件物品,但如果把它记录下来呢? 写下来。 把那些琐碎的想法,痛楚,由点汇聚成线。把它们全都记录下来,覆盖于文字之上。那么她得到的,带着的,将不仅仅是一个本子,不仅仅是一件饰品,一个瞬间。而是所有,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回忆。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文字。 因此她得以花费数年去完成一部小说,而不至于被一两年的期限所覆盖。哪怕这令神都啼笑皆非也好,这些乱编的事物也是她等凡人的反抗方式。 “如果是你写的东西的话,那它肯定不会是乱编的。”杜芢说道,视线依旧锁定着荀安的眼睛,“你写的每一个字都一定经过斟酌,哪怕日记也绝不会敷衍。” 杜芢这样说着,又好像在说自己。 有时候也有点太过斟酌了,所以活得很累,她把这后半句留给自己。 “我说你啊,给我留点面子嘛。”荀安笑笑,“有时候人们就是担心自己废了力做出的东西依旧一团浆糊,所以才会故作轻松地说自己没废什么力的啊。” “认真做出的作品再怎么样都有它的价值。”杜芢显得极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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