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这没用的破手机砸地上,转念又想起这是她送我的,手又停住了。 冷静点冷静点——我对自己这么说。对了,林乐喜也有手机! 可再打过去时,她却不接了。很快就发来一条信息:我只余2%电量。 消防车不停往摩天轮洒水,却在爆炸面前显得徒劳。拆弹专家赶到了,提着一大堆东西,可他们也束手无策。总共48个吊厢,平均半分钟就有一个到达顶点。 幸运或是不幸,五十五十。 爆炸声刺耳,火光刺眼——这是我见过的最噩梦的情景。 袁苑桉所在的浅绿色吊厢,也是如此缓缓行向顶端。暮色已是极深的暗红,那浅绿便被染成灰。太高了,我仰尽脖子也看不清厢里的一星半点,紧张得屏住呼吸。 林乐喜到底没找出选择的规律,大概根本就没有规律。眼看就要到顶点了,袁苑桉只能选择一个按钮按下…… 一定一定要猜对啊!神啊,让她猜对吧!! 嘭——! 那一声地狱般的,叫人血液凝固的声响!浅绿色的吊厢迸出火光,爆炸碎片纷纷掉落,如一朵最残酷的烟火,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不能这样的!不能! 耳中嗡的一声鸣响,周围该是充斥着惊呼和吵杂的,可我却听不到了。 ··· 伴随着电流声般的耳鸣,好些场景和片段竟一股脑全部涌现! 如同奔腾的潮水,无序涌至。 身穿飞行员制服英姿飒爽的妈妈,跟我说等我长大了也可以飞上天空;手握竹刀的爸爸说,剑道没有捷径,每天素振练习500次是基本;总是把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外婆说,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做的事…… 还有,那年初见时打着伞的袁苑桉;那溅湿两人的泥水和被风吹烂的雨伞;她穿着校服在镜子前扎头发的样子;加入剑道部时见到她的惊喜;得知她退部后想劝她改变主意的焦急;若干年后遇见她独自坐在路边落泪的模样;她刚搬进来那一天的情景…… 还有,还有,那绝无仅有的唯一的一次,我曾囫囵亲近过她,以及事后她扇在我脸上的那一巴掌…… 还有,还有,得知爸妈飞机失事时的震愕与茫然;追悼会上外婆的眼泪和弯曲的脊背…… ——是那些忘却的记忆。 ··· 再过十分钟,全都爆炸了!夜幕中的摩天轮如同一副骨架。 周围有警察、消防员和医护往前跑动,林乐喜拦着我肩膀,把我拉到警戒线外,不让我看那缓缓转下来的吊厢残骸。 “林乐喜,我看错了,对不对?她才不会莫名其妙就死掉,她说等她下来就去吃火锅……” 我的语气平静,音量也不大,就像在说平常事。可越是这样,林乐喜就越担心,她也不敢走远,就一直和我站在警戒线边。 过了一阵,周医生过来了,神色凝重地摇头:“能找到的遗体很有限,节哀。” 林乐喜抹了一把眼睛: “可恶!……林乐奕呢?” “听说刚发现袭击者藏身的地方,跟队友抓人去了。” “在哪?你陪着赵肆勉,我去帮忙!” 周医生却一把拉住她:“他们全副武装穿着防弹衣,你赤手空拳能帮什么?” “被炸死的是我朋友!就在眼前!我怎能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做?!” “别添乱!我明白你的心情,谁都不好受……”周医生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劝“那是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有多少人、还有没有别的炸弹都未知。一个林乐奕已经够让人担心了,你别让担心加倍,好吗?”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了…… …… 她们都很激动,周围的旁观者幸存者也都不平静。穿制服的警察在维持秩序,医护奔走着把伤者送上救护车,消防车不停喷水,地上泥水蔓延。 只有我像木鸡一样站在警戒线边上,看着通向摩天轮的方向。幻想着下一刻袁苑桉就会从那边走来,也许会看起来有些狼狈,然而不要紧,她会走过来说:说了我会有办法的嘛。 ——我是这样幻想着的,但幻想没有成真。 ··· 事件一直持续到晚上,具体多晚我不知道。游客早就疏散了,本该热闹的游乐园已经寂寥。警方成功找到了恐怖分子的藏身之处,只有一个人,他们发现他时,他就立即自杀了。可恨至极,疯子!一个自杀就逃避了所有惩罚! 请问,那些无辜的人做错了什么?袁苑桉做错了什么?!平白无故遭此横祸! 谁来给我一个合理理由?! 林乐喜一直沉默地陪在我身边,她眉角肿了一块还流血了,手也扭伤破皮,都是拉住我时弄伤的。周医生给她做了应急处理,擦掉脸上的血迹。 林警官跑过来,匆匆问了情况,交代林乐喜照顾我和周医生。她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跟进:恐怖分子是否还有同伙、有无残余的炸弹未排除……双胞胎一样的脸,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衣着,多了件防弹背心的那位是姐姐,眉角贴着胶布手腕缠着绷带的是妹妹。 周医生看着她们,没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也要注意安全,收队了告诉我,无论几点。 回头看到来了一辆车,开车的是个眼生的男人,我不认识。吴霜从副驾匆匆下来,在车门边站着。 “还好吗?”她问我,“有没有受伤?” “没有。” 我确实毫发无损,连擦破皮的机会都没有。 林乐喜把缠了绷带的右手收进衣兜,说:“我送她们回去。” “上车吧。”吴霜说,“送你们去停车场。” 然后,去到停车场,找到我的车。吴霜返回现场。林乐喜驱车,先送周医生回家,然后送我回去,一路上谁都一言不发。 ··· 车里太安静了,快到家时,我低声说: “我想起来了,关于她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想起怎么跟她相识,想起如何重遇,想起好些相处的片段……就在炸弹爆炸时——是不是太晚了?差一点就能告诉她,我想起来了。” 也许我状态过于不对劲,林乐喜把手按在我肩上:“你还好吧?如果感到难过,就哭出来吧,会好受点。” 奇怪,我亲眼看着摩天轮爆炸,却仍觉得这不是真的;我神志清醒,明明很难过,却半滴眼泪都没有。 林乐喜本想留下来陪我,但被我赶回去了。我才不需要人陪,我本来就习惯独处。 ··· 关上门,屋里到处都是袁苑桉生活着的痕迹。阳台上还晾着洗干净的衣服,她喝水的杯子放在餐桌上,早餐的碗碟还在水槽里,冰箱里有昨天她买的家庭装牛奶…… 唯独她没有回来。 如果我没拉她去什么游乐场,就不会遇上该死的恐怖袭击……如果……如果我没有得意忘形拉她上摩天轮…… 走进她的房间,手提电脑放在桌上还接着电。被子乱乱的,还是我们出门前的模样。在床沿坐下,把松软的枕头抱进怀里,再抱紧些,上面还留有些许她的气味。 我摸摸自己的嘴唇——那个亲吻,是真的吗?抑或,只是为了牵住我的注意力? 现在想这些,还有意义吗? 但无论如何,触感是真的,温柔是真的,心跳也是真真切切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复苏的记忆和今天发生的事全都搅和在一起,记忆中的心情和现今的心情层层叠加。 也许这就是命犯孤煞,爸妈、外婆、袁苑桉,都是那样措手不及就失去了。
第45章 生人转面 袁苑桉的告别仪式在四天后, 是林乐喜跑前跑后安排妥当的。听说那天的遇难者几乎都安排在同一天出殡。 我们谁都联络不到袁苑桉的家人,连警方都说没找着。她也没有别的什么朋友,除了我和林乐喜, 来的还有林警官和周医生。她公司说会派代表来, 但最终也没见着人。倒是吴霜来了, 还送了花圈。 我就担当着袁苑桉的家人的角色,披麻、捧遗像。 和我爸妈的告别仪式一样,过程简洁, 连遗体都不会看到,因为根本就没有完整的遗体。 念悼词, 鞠躬,默哀,绕一圈,鞠躬, 结束。最后只有两个字:节哀。 “送火化就不去了吧?”林乐喜问。她一身黑衣,戴着墨镜, 遮挡住那天被我打淤青的眉角。 “要去。我要送她最后一程,这次你不能拦着我。” “好, 我和你一起送她。” ——逝者入炉, 生人转面。 背过身, 后面是轰隆隆的火。 ··· 离开殡仪馆时,林警官交给我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台残破的手机和一串钥匙。手机屏幕碎了, 机身变形,满是经历爆炸后的痕迹。钥匙串上, 新的蝠鲼挂饰还在,只是崩掉了一小角。 “这些是在现场找到的, 相信是袁小姐的遗物。你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联络人,就交给你了。” 我双手接过,天冷,收进大衣的内口袋,靠近心脏的地方,就不会冷到。 林警官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没留意。 默然回到家。 袁苑桉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终是无法回避,鼻子一紧,眼泪就开始汹涌往下落——这迟到的眼泪。 我窝进沙发大哭一场——无济于事。 我向她表白,她回应以亲吻……我以为终于可以更靠近她一点了,她却突兀消失。 “……若没有悲伤,欢笑也会失去意义。” 那么同样的,如果不曾欢笑,悲伤也会失去存在。可是,拥有过的一些些欣喜,哪怕再小再短暂,都会令悲伤无比实在地不断蔓延。 人走了记忆却恢复了,那些关于她的点点滴滴都有了真实感。从最开始朦朦胧胧的好感,到毕业后失去联络,到不咸不淡同住第一年,到那记耳光后避而不见的第二年,再到失忆之后日夜相处而慢慢滋长的感情……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我喜欢她?为什么要约她去游乐场?为什么偏偏坐在炸弹上的只有她?…… 追悔莫及的滋味好难受。 ··· 那天的惨剧上了新闻,连续报道了好几天。死了四十多人,伤者上百,还有很多人承受着和我类似的伤痛。 警方确认了袭击者的身份,是游乐园的员工,发动炸弹袭击的原因或是报复社会……呵,好一个报复社会,我又能向谁报复? 朋友们陆续来探望我。 其实也没多少人,以前我只有袁苑桉一个朋友,现在多了几个。周医生和林警官来过,楼下的卓曼和艾菈来过,小刘秘书和几个同事来过,甚至连从未露面的中介欧小姐也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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