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奇之际,又不免心生疑惑:“既是同根生的亲兄弟,为何要厮杀得如此拼命,恨不能置彼此于死地?” 只见兄弟二人恶斗片时,那紫衣的陡然折剑挺刺,竟是对准了那灰衣的□□要害。这一招极是阴辣狠毒,但也不得已暴露出诸多破绽,被那灰衣的抓住契机,一剑往他颈间斩去。兄弟二人都是只攻不守,全不惜堕入同归于尽的险境。 然而剑光才至半路,忽从左近袭来一股沉风。风里杂有数十片落叶,却是藏蓄着凝重的气息,堪堪将二人的长剑都黏在了半空。 兄弟二人察出这风里内劲非凡,来者定是修为极高的角色,立即止住厮杀,仗剑往风来处望去—— 远处的野寺门边,一位老僧掩去柴扉,手里拖着一柄竹扫帚,正慢吞吞扫去野径上的落叶。他鬓发白稀,神色极是灰颓,左边抱着扫帚,右袖子却空空荡荡地垂下来,显是断掉了一条右臂。 这老僧看似有气无力扫着落叶,却仅凭一只独臂,便能以疾风止住兄弟二人的打斗,可见其武功高深莫测,想必就是那怀揣着十四霜秘密的朝歌门老前辈了。 兄弟二人相觑一眼,抢着拜上前去。可还不等发话,那老僧先已开口道:“二位施主可是双孤山掌门人南天左、南天右么?” “双孤山?”萧凰听那老僧道出名姓,才想起从前在天器府时,曾有师兄提过“孤山派”这一名号,称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鼎盛名门。其中声名最甚的,就是门派中一对南姓的掌门兄弟,哥哥掌大孤山,弟弟掌小孤山,并称为“孤山双绝”,比起那些鱼龙混杂的“五大门派”,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哥哥南天左斜了南天右一瞥,见弟弟冷笑不开腔,他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拜应道:“正是,敢问前辈……” “来问十四霜的罢。”那老僧瓮声打断,拖着步子往柴扉走去,“过来。” 兄弟二人忙不迭地赶上前,生怕彼此间稍迟了半步,便会与十四霜错失交臂,永无称霸江湖之机。 可当那老僧正要推动柴扉,忽又转过脸庞,凝看山坡下那块大石:“那边两位施主,也是来问十四霜的?” 萧凰怔了一下,原是方才只顾盯着孤山双绝厮打,却没想到这位泥犁寺老僧早已将她二人纳入眼中。她只好从大石后现出身来,抱拳道:“回前辈,我们不是来问十四霜的。” “既然来了这泥犁寺,不是问十四霜,难不成还是来参禅拜佛的?”南天右瞧见这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脸生的“青年”,争夺十四霜的劲敌便又多了一个,心下大是烦厌,忍不住出言讥讽。 “阁下误会了,我们并不……”萧凰正欲坦明来意,又听那老僧发问道:“施主师出何派,怎么称呼?” 萧凰如实答道:“某姓萧,一介散人,无门无派。” “姓萧?”南天左紧了下眉关,“可正是在白驹客栈,斗酒大败五门的萧少侠么?” “不敢当。”萧凰也没想到白驹客栈的战绩会传走得如此之快,但看兄弟二人流露出忌惮之色,忙又道:“大师,在下不过是想问问二十年前谢家灭门的遭遇。既然这两位高人急问十四霜,在下不便叨扰,等晚间再来讨教也不迟。” 言罢挽起子夜,正待牵马离去,却又被老僧叫住了:“不必等了,过来。” 萧凰看了一眼子夜,才转向老僧道:“多有打扰。”拉住少女的手,随三人进了泥犁寺的门。 进去柴扉,便是一爿萧条的小院。院里两棵枯黄的老梧桐,满地覆满了干瘪的落叶。 那老僧不等孤山兄弟问话,兀自在左掌心凝聚内息,轻轻一提,便有三片枯叶从地上浮起,拿来分与孤山兄弟一人一片。 “这片叶子,就是十四霜了。”老僧又将指尖一搓,仅剩的那片叶子飞渡半空,往角落里的萧凰飘了过去。
第67章 泥犁(二) “大师……”萧凰仍要澄清来意,但那片枯叶已然飞至眼前,不接又太显怠慢,只好托起双手,将叶子稳稳接入掌心。 那老僧环看三人各执的一片枯叶,闷闷开口道:“现在,诸位都拿到十四霜了,要拿它做些什么?” 孤山兄弟听他如此问话,禁不住面呈怪色。此前总以为这老僧是要遴选武学最强之人,才好托付十四霜的秘密。哪知他请人进了寺里,却并无一点较量武功的意思,反倒问起些没头没尾的闲话。二人又该怎样作答,才好猜中这老头的下怀? 弟弟南山右最是沉不住气了,率先站出道:“十四霜为天下第一神剑,持之者自当扬名称霸,震慑江湖,六合四海,唯我独尊!” 说罢豪言,双指夹着那枚枯叶,往空中一弹。劲风所及,树上的残叶纷纷扬扬脱了个干净,眨眼间落得光秃秃的,只剩了几道参差枯瘦的枝杈。 老僧仰头看向秃尽的老树,哑声说道:“好功夫。” 虽是夸赞之语,可他话声极是苍颓,倒听不出一丝夸奖的意味来。 南天左瞪了弟弟一眼,冷言道:“邪魔外道之徒,也配称什么唯我独尊?” “我投身魔教,不正是拜你所赐么。”南天右笑意极讽,“也不知是哪个自居正派的掌门人,把亲弟弟震断心脉,丢在大孤山外不问死活呢。” “孽畜,是你触犯门规,奸辱后辈,我替座下弟子主持公道,清理孤山门户,正是应有之义!”南天左变色喝道。 “哦,主持公道?”南天右啧了一啧,“你当初是替小满主持公道呢……还是图谋那谢家的十四霜?” “你——”南天左正要拔剑,但被那老僧用扫帚挡了下来。 “你若拿到十四霜,又该如何呢。”老僧淡然追问。 南天左不再理会弟弟,肃然答道:“十四霜乃是人间重器,岂能擅用于一己之私,贪图于一家之霸?依在下浅见,而今这江湖四分五裂,争战不休,理当奉十四霜为一尊,号令各大门派同气连枝,匡扶正道,剿灭妖邪,但使江湖有序,武道清平。” 言罢,武功上也不愿示弱,拈起那枚枯叶,往院中央一荡而去。沉风起处,满地千百片的秋叶接连旋至半空,整整齐齐归落到篱笆之下,原本荒芜杂乱的寺园子登时收束得无比清静。 那老僧看了看一圈的落叶,脸色仍闷得死水一样,又是毫无波动道了一声:“好功夫。” 孤山兄弟见这老头仍没有半点儿透露十四霜的意思,都不约而同地焦灼起来。可这时,那老僧偏生将目光一转,盯着角落里一脸茫然的萧凰:“萧少侠,你拿到十四霜,又当做些什么呢?” 萧凰被他这么一追问,满脑子都是空白,反反覆覆自问了好几遍:“我要做些什么?我要做些什么……” 思绪摇摆半天,捏得那片叶子都起了褶皱,却是什么宏图大志也想不出来。她看了看满脸敌意的孤山兄弟,只是在想:“倘若没有这十四霜,好好的兄弟二人,又怎会煮豆燃萁,自相残杀?” 又想起巳娘所说谢家的灭门案,想起孽海上泣血鸣冤的侠女亡魂,心头更感酸楚无奈:“倘若没有这十四霜,世代书香的侯府谢家,又怎会卷入这场血雨腥风?谢家无辜的满门老小,又怎会沦为武林相争的牺牲鱼肉?” 遐思片刻,又想起自己负下的累累罪孽,顿感哀伤不已:“倘若……倘若我从来没有做过将军,倘若我从来没有拜入天器府,倘若我压根就没有出生在这世上……是不是那场夏戎之战,根本就不会发生呢?是不是那万万千千的黎民百姓,还像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又安乐地活着?” 自己这荒唐的半辈子,不正是和那十四霜,一模一样么。 哪怕是武功绝顶,哪怕是功高盖世,哪怕是万民称颂,到底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这十四霜—— 哪怕它是威力无双的神兵,哪怕足以称霸四海,问鼎八方,哪怕能使江湖有序,天下清平…… 不还是,害死了那么多,那么多…… ……无辜的性命么。 萧凰心念迭起,从昏昏扰扰的凌乱,凋落成一声沉重的悲叹。 子夜看她神色凄然,知她定是又忆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往,遂拥住她的臂膀,又紧紧扣合住她的五指。 萧凰被她这么一握,方才拉回了神思。 她终于开口道:“这十四霜害人无数,莫不如毁掉了好。” 说着,指尖托起那枚枯叶,搓了一搓,散成万千碎末,飘逝在冷冽的西风里。 听到萧凰的回答,那老僧垂下空洞的目光,半晌也不言声。 良久,才又拾起竹扫帚,朝孤山兄弟甩下一句:“二位,请回罢。” 孤山兄弟闻言脸色大变,看看老僧,又看看萧凰,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老不死的竟要把十四霜托付给这个无名无望的小白脸? 盛怒之下,南天右猛将长剑一拔,箭步移身,朝萧凰斜斩而去! 萧凰应势抽刀,才要格挡,不料南天右剑锋一抖,中途易辙换招,反手刺向子夜! 他明知老僧和萧凰都是造诣极深之辈,又看出萧凰对这少女关照无比,也猜到二人关系非常,只要先拿下这小姑娘,不怕逼问不出十四霜的下落来! 然而这一剑尚未刺到,只觉颈项一凉,萧凰的金刀已然捷足先至,紧贴在他的锁骨前。 “你敢动她?”萧凰催劲压了压刀锋,刃前都沁出了血渍。 她本无一丝争强好斗之心,逢人遇事,从来都是只守不攻。但若有人敢伤及子夜,那是万万不能容忍半分的! 南天右恨得咬牙切齿,无奈被她横刀在颈,丝毫也反抗不得。情急之下,但将目光往身后斜去,叫了南天左一声:“大哥——” 可南天左双手背后,脸色冷漠之极,看不出一点意欲相帮的手足情面。等南天右喊他了,居然径直转身离去,飞步一纵,消失在苍莽的林木间。 “畜生东西,你……”南天右满腔的怒火无处撒泄,转手又抄起长剑,向身后的萧凰戳了过去! 可这一剑才递到一半,手臂又被子夜陡然拉住。同时贴上来的,还有一张赤色的啼血符。殷红化水,顷刻间钻入了手腕里。 “什么鬼东西!”南天右惊怒难当,又觉颈口一松,被萧凰甩到了地上。 他狼狈抬脸,只迎见子夜凉意十足的目光。她轻启樱唇,淡淡说了一声:“滚。” 南天右问取十四霜不成,倒被这小白脸和小姑娘欺得一败涂地,真真是平生从未遇此奇耻大辱。羞愤之下,一骨碌爬起身来,往山下落荒而逃。 目睹那身影遁得远了,老僧才转过蹒跚的步伐,拖着竹帚往庙里走去:“随我来。” 崇吾山脚。 纷杂的林木间,拂来一道黑红交错的旋风。一簇簇蛇鳞托住昏迷不醒的温苓,轻轻置在厚重的落叶堆上,终于化尽了所剩不多的仙力,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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