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娘一声苦笑,摇了摇头。 “客官,我这店都好几天没生意做了,哪来的什么人呢。” 奴兀伦烦怒地叹了声气,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又喊上小满:“上路。” “是,师父。”小满回应着,伸手就要去拉温苓。 “不……别碰我……”一见那厉鬼又要把自己带走,温苓吓得浑身一抖,不自禁抱住巳娘的脖颈,又将脸藏进她的胸怀。 扬首可见的,是巳娘深沉秀致的容颜。可见她神色出奇地平静,全看不出一丝相救之意,温苓的心也骤然冷下去,一点点陷进了绝望的泥沼。 “快走——”小满急着赶路,指尖溢出丝丝鬼火,便要一把攥住温苓的手臂。 可当那鬼火即将碰上她的衣角,突然像被什么挡在了半空,瑟瑟然僵持到一处,再也递不去一分一寸。 “这……这是……”小满陡一慌神,继而又转为无端的震愕。 但见手腕之处被一道澄明浮动的盾甲紧紧锁住了,透过忽明忽暗的烛光,那盾甲隐隐泛出黑红的光泽,再仔细看去,一片片勾连合缝的尽都是棱角分明的鳞片! 更令她骇然的是,被鳞片包裹的手腕,居然感到一阵侵魂入魄的……刺痛? ……这怎么可能! 小满的鬼士之身已然突破六重关,若按常理,这人间任何兵器都是伤不到她的。 可是……可是眼前这盾甲…… 为什么会有痛感? 除非…… 小满仓惶抬头,正撞见巳娘深渊一般的眼眸。 除非这个女人…… 她不是人! 仓惶之下,小满忙运起鬼道的无间诀。参差的刺青漫上指尖,腾起一簇锋利的鬼火,“咄”一声迸开脆响,已是强忍痛楚,挣脱了那层盾甲,猛向后一跃退开丈远。 这一逃之下,背心早被奴兀伦从后抵住,晃了几晃,惊魂未定地站稳了脚跟。 喘息片时,但觉右掌心痛感犹在,竟被鳞片刮破了好几道伤口,暗红的尸血一滴滴洒在地砖上。 以她六重无间诀的功力,伤势本该瞬间复原的。然而这创痛显然非比凡俗,任由小满怎么调运鬼息,都好似被什么无形的灵气罩住了一般,刺青在手腕上一耸一耸的,怎么也漫不到伤处的所在。 奴兀伦目睹小满这道伤口,心里也自猜到了什么。师徒俩同时打起十分的警觉,各自拔出随身的兵器,血刃当空,又齐刷刷将锋利的目光投向巳娘。 巳娘的脸色,依旧如千年老井一般,幽深且平静。 她将一臂托住温苓的肩头,另一臂拥住她的膝弯,就这么横抱着她,缓缓站起了身。 站身的同时,眼眸从原本的漆黑,渐渐渡化成斑驳的朱砂色红纹。圆溜溜的瞳仁,也凝作一条纤竖的线。柔白的肩颈肌肤上,一环环裂出黑红交绘的六角鳞片。 温苓蜷在巳娘的怀里,对她的异变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过去常在山中采药,这样的眼瞳,这样的鳞片,也并非没有见过。 她认得出…… ……是蛇。 巳娘微微一张口,齿间两侧各有一道纤细微曲的獠牙。 淡淡地,她发话了—— “鬼可以走,人留下。” 话音很轻,却好似辟开一方坚不可破的天地,完完整整地护住怀里的姑娘。 如渊停岳峙,似月涌星移。邪祟莫敢近,鬼煞莫敢欺。 温苓偎在女人的怀里,窥见她半人半蛇的形貌,心下只觉震撼,却并未生出一丝畏惧。 任她是人是蛇,是神仙还是妖怪…… 她情愿把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地交付与她。 “嚯……” 奴兀伦横开两口弯刀,刀刃上鬼火“滋滋滋”烧得狠辣。 她瞪着初露原型的女掌柜,带了点意外地似笑非笑:“呵……仙家?” 她也全未想到,一家平平无奇的客栈里,竟会埋伏着一条法力高深的常仙儿。 果然是大隐隐于市……藏得够深呐。 奴兀伦沉下眉头,心口的鬼道刺青飞快漫上锁骨,眸子里绽出决绝的杀机! 为鬼行道,鬼亦有道。 鬼道有训,未必逢人便杀,但遇到仙,那是非要灭了不可的。 毕竟阴阳异路,人鬼殊途。鬼道杀人渡鬼,而仙道,则是杀鬼救人。 鬼与仙,本就是黑白分明的势不两立。 奴兀伦攥紧双刀,携着拖尾成弧的峻厉鬼火,一个闪身疾飞而前,猛朝巳娘杀了过去! 巳娘怀抱温苓,身形丝毫未动,但将朱砂色的眼仁紧了一紧,身周便浮现出鳞甲排布而成的三道锦练,倏一下掠过激荡的风声,错分左中右三路,正面迎向来敌! 奴兀伦深知对方攻来的是仙力,不比人间的破刀烂剑,若真杀在身上,定会伤及鬼士的魂血,甚至专克她鬼道的无间诀。眼下不敢怠慢,扬刀便是一扫,一劈,又是一记双刀齐斩,将三道蛇鳞锦练尽数割断! 银影紫焰,玄鳞朱练——灵气鬼息交撞到一处,凌乱的火星儿裹着破碎的鳞片四处激飞,“嗒嗒嗒嗒”钉在桌椅粉壁上。就连墙上那一句“伊人何不系白驹”的题词,都被烧去了半边墨痕。 这一来一往之下,巳娘脸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已震骇难当。 ……真真好凶的厉鬼! 她凝起眉心,双颊透出黑红的鳞纹。仙力运起,三道锦练立刻化成六道,走马灯似的将奴兀伦团团围住。 锦练成形,先行有两道疾伏而下,径直刺向奴兀伦的心口! 无间诀的命门要害,便在鬼士的心窝深处。奴兀伦即刻举刀挡架,刀刃勾住错综的鳞片,生生对峙到一处—— 恰在此时,巳娘将灵气一提,余下四道锦练同步抢上,两道缠住奴兀伦的左右肩臂,一道从后锁住她的脖颈,又有一道攻向她的小腹! “师父!”小满见奴兀伦受困,握紧长剑便要抢上。 “哼……”奴兀伦摸清了巳娘的道力深浅,不惧反笑,“修炼千年的常仙儿,看来也不过尔尔。” 话音才落,浑身上下刺青涌流,刹那间爆开熊熊鬼火,震散了围困自己的万千鳞片,连同四周的桌椅板凳,一并炸成了齑粉碎屑! 霎时间,整个白驹客栈一片乱蒙蒙,阴风交荡,尘雾飞扬。 “呼……” 奴兀伦一个倒纵稳落在地,小满忙迎到师父身旁。待得烟尘落尽,已各自仗起刀剑,死死盯着前方的敌况。 只看那断木瓦砾之中,早已不见巳娘的踪影。却是从滚滚浓烟里,昂起一条十丈余长、合抱来粗的巨蛇。 蛇身之上,一环环交错着深邃的黑与炽热的红。颚下的逆鳞片片戟张,口中悬出倒钩般的细长利齿。身下的蛇尾紧紧攒成一团,将抖若筛糠的温苓卷护在其中。 ——巳娘的真身,原是一条修行千年的火赤练。
第65章 赤练(三) “终于……”奴兀伦寒声一笑,“现原形了。” 她朝小满递了个眼色,小满当即领会其意,握紧剑茎的手漫出一丝丝火舌。师徒俩一前一后奋步前纵,直奔赤练蛇攻杀而去! 巳娘修炼的年岁虽久,可她修的是医道而非武道,厮杀打斗恰是她的薄弱之处。几番回合下来,她已然察出自己全不是这两个厉鬼的对手。心下虽殊感惊惧,但为了守住缘中人的性命,任她是阎罗大帝来了,也要拼尽修为渡过这场劫难。 眼看奴兀伦飞檐走壁快步杀来,巳娘立刻释出灵力,六道锦练又化作九道,箭雨一样疾射而去! 然而奴兀伦的步伐闪烁极快,左一腾,右一避,激飞的鳞片大多失了准头,“铮铮铮”深深钉进墙里。直到最后一道锦练当头压下,奴兀伦抬刀一挡,“嗡”地一声金鸣火颤,又一次与锦练胶着到一处! 正自一抵一压僵持不下,巳娘忽听得尾巴梢处,传来温苓“啊”地一声惊呼—— “糟了,调虎离山?”巳娘立刻惊觉到不对,斜去眼眸,却见小满已是高高举起长剑,剑锋上鬼火裹着尖啸的阴风,正朝温苓的头顶狠斩而下! 虽明知中了厉鬼的奸计,巳娘却来不及思索对策。但将灵力一转,仅剩的那道锦练疾甩出一道弯儿来,终是赶在剑火斩落之先,紧紧护在温苓的面前! “当——” 鬼锋与灵盾硬碰着硬,紫火乱迸,鳞甲流痕。 眼看着极近处的鳞甲抵不住全力下压的火舌,一道道绽出蛛网般的裂痕,温苓紧抱着环身的蛇尾,吓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此时此刻,赤练蛇压低眉眶,猛一振力,将厉鬼远远推飞出去。鬼火所经之处,“霍啦啦”烧断了半层楼梯。 然而…… 她听见一道极为冷峻毒辣的风声—— 近在身前! 只见奴兀伦手仗双刀,早已在巳娘分心护人之际,逼杀到蛇身的七寸之处。 “下辈子,好好修你的畜生道。”奴兀伦笑意极冷,“别再成仙了。” 话音待落,两股弯刀拖着杀气冲天的烈焰,猛然间从中错开,齐齐向外横劈而出—— “哗……” 阴风荡落,血雨弥天。 庞大的蛇身,竟在奴兀伦的一斩之下…… 从七寸处,断了! 丝丝血雨打在温苓的脸颊上。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不要……”温苓缩在余温仍在的蛇尾环抱中,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蛇头,重重落在自己的面前。 这……这个女人…… 这个蛇仙…… 竟然为了保护她—— 死在了……厉鬼的刀下。 “不要!”她感到身底下的蛇尾无力地松开,于是跌跌撞撞扑上前去,跪在那颗犹在喘息的蛇头面前。 她看到她朱砂色的蛇眸,忽闪着年深月久的光晕。 ……一半是明朗的坚定。 一半是晦暗的沉着。 “为……为什么……你不可以……”温苓哭得说不出话来,泪水一滴滴滑落在黑赤交错的鳞片上。红烛掩映,闪动着痛心欲绝的荧光。 她后悔极了。 刚刚……为什么要向她求救呢。 该死的人,本来是自己啊。 要不是为着救自己一命,这个仙人……她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可是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蛇鳞稀稀拉拉地消散而尽,玄赤色的光晕黯淡下来,又化回女掌柜完整的人形。 远山眉,水杏眼,润丹唇。依旧是深沉秀致的模样,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嫣然。 只是整个身躯……都布满了淋漓深重的血痕。 温苓依在她的身前,差点要哭断了气。 巳娘虽已命悬一线,却似并不怎么害怕的样子,反倒笑吟吟地转过脸来,直视着汹汹走近的两个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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