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娘笑吟吟的目光一掠而过,那些毒虫便从汉子的衣裤里钻了出来,散入地板缝中消失不见。那汉子保住一条小命,一刻也不敢停留,屁滚尿流爬出了客栈。 如今大堂里再无外人,萧凰终才舒下了心弦,向巳娘道了声谢:“多谢掌柜的解围。” 巳娘不答,挽袖从炉里取出银壶,斟了一盏热气氤氲的美酒。 萧凰看了一眼子夜,又追问道:“掌柜的,敢问‘五大门派盟会泥犁寺,锋夺十四霜’,此话该作何解,这背后又是怎样一桩恩怨?” 可巳娘并不急着直言,倒是举起那盏温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人都敬过你了,我也敬你一杯。” 说完,竟将酒盏贴近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才将那一捧印过芳泽的酒香,款款然送至萧凰的面前。 再明显不过的撩拨之意,令坐在一旁始终静观的子夜,也耐不住烦躁地捏了捏手指。 “对不住。”萧凰拈起一根筷子,抵住了巳娘递来的酒盏,“某酒量不济,恕难奉陪。” “哦。”巳娘好像并不意外,双颊仍挂着戏谑的笑意,“不喝我的酒,还想要我说些什么呢?” “这……”萧凰不禁哑住。她虽急着向巳娘问事,可又怕极了子夜吃醋,这盏酒就这么夹在中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正尴尬间,一片青白色的袖角霍然拂至,劈手将那盏酒夺了过去。 在二人的注目之下,子夜赌气端起酒盏,一口下去饮了个干净。 这酒比寻常的米酒要浓烈许多,子夜又是酒量极差之人,一整杯灌下去,差点儿没烧坏了心肝脾肺。她硬是运起桃谷的内功,才将浮上脸颊的醉晕狠狠压了下去。 末了,她将酒盏重重一放,冷淡的眸子直盯着巳娘:“说罢。”
第57章 长留(一) 巳娘瞧见这小姑娘醋天醋地的模样,“噗哧”笑了一笑。自觉戏闹得够了,也不想再难为二人,正色问萧凰道:“想问什么?” “盟会泥犁寺,锋夺十四霜。”萧凰忙道,“五大门派是哪五派,十四霜又是什么来头?” 巳娘“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两眼,似乎嫌她问得十分可笑:“你是故意消遣我呢,还是当真不知道?” 萧凰不由一愣:“不知为不知,何来得消遣之意?” “哦……”巳娘看她满脸的不解,确知她所言非虚,“你不是江湖中人。” “某学过武艺,但从未走过江湖。”萧凰道,“掌柜的就当我无门无派好了。” “也成。”巳娘弯了弯眉梢,娓娓笑道: “所谓五大门派,北为少咸山金刚寺,修的是十三式金刚降魔掌。 “南为镜湖云水帮,传的是一套云水千重剑法。 “东为琅琊王氏,以独门轻功‘沾衣行’闻名于世。 “中为朝歌隐者,以浑厚的内功心法并寒铁杖法,公认为五派之尊。 “至于西边呢,江湖人称百蛊门,门人皆养五毒蛊虫,以此陷害于人。 “五大门派,就是这五门咯。” 萧凰迟疑片刻,想起方才与众来客敬酒比武,不正是一个使掌法的大和尚、一个使剑法的蓑衣客、一个比试轻功的豪门公子、一个内力雄厚的铁杖老人……还有一个拿蛊毒暗算自己的癞皮汉子么? 难道说…… “那些人,他们就是五大门派?”萧凰指了指门外。 意料之内的,巳娘轻轻一点头。 “正是。 “他们途经此地,原是要在十月廿三,到泥犁寺办一场比武大会。 “比武第一之人,才能获知宝剑十四霜的秘密。 “可如今呢,他们都输给了你。 “这比武大会,也没有办下去的必要了。” “你是说,五大门派不会去泥犁寺了?”萧凰急切追问。 “输都输了,还去做什么,自取其辱吗?”巳娘拾走了用过的酒盏。 萧凰弄懂了这一点,终于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客栈一问起“泥犁寺”,就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定要与自己争个高下。输过之后,又要说“十四霜非你莫属”云云。 如此看来,他们是把自己错认成了比武大会的敌手,还道自己要和他们争夺十四霜呢。 ……原来是这样一番缘故! 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不过随手应付了几下武艺,竟能让五大门派放弃泥犁寺之约,无意间化解了十月廿三的血光之灾! 萧凰喜不自胜,立即看向子夜,眼神甜丝丝的仿佛在说:“我帮你救下这么多人,还不快夸我一夸?” 子夜也没想到,十月廿三的惊天血案会纾解得这般容易,心里亦是欢喜无限。可她还放不下刚刚吃的醋,心里头再怎样高兴,脸上仍是一副冰冻三尺的神色,还生怕忍不住露出酒窝,故意撇过脸去不看萧凰。 “恭喜,恭喜。”巳娘拿湿布擦净了酒盏,神情却淡淡的并无喜态,“传闻十四霜为世间第一神剑,得之者所向披靡,足以称霸武林,号令天下。” “那倒不要紧。”萧凰摆了摆手,她对江湖争霸可没有什么意趣,“我只想问问掌柜的,这五大门派可曾与谁结下什么梁子么?” 巳娘手里的活蓦然间停住了。 “有。”她抬起脸庞,眉目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重,“不应说是梁子,应当说是……血海深仇。” 一听此言,萧夜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鬼门关下那誓必复仇的侠女冤魂。马上打起精神,仔细听巳娘讲起故事。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说起来,到底还是十四霜的缘故。 十四霜的传言,早在江湖上流传了百年之久。 这口宝剑虽然无敌,却颇有几分邪性。纵然有无数流言吹捧它的神处,江湖上亦有众多门派高人争相逐寻,但极少有人真真正正的见过它。从来没有人能说清楚,它的下落究竟在何处。 直到二十年前,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风声—— 宝剑十四霜,就藏在西境梁州的长留郡,长留王谢氏宅府。 长留谢氏本为朝中王侯,世代读书为宦,在武林中从未听说过谢家的名号,也不知这口人人相争的宝剑,怎么就收进了谢家的府邸。 想当时,五大门派乃是武林中的佼佼名门。那一代前辈很快集结起来,同往梁州谢府,问剑十四霜。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等众人到了谢府,许是亲眼目睹了十四霜的神威,人们私心作祟,各自眼红,竟是在谢家大打出手。众多前辈高手竞相血战,五大门派但无一人生还。 不但如此,就连谢家无辜的男女老少……也在混乱的厮斗中满门倾覆,被杀了个精光。 听到此处,萧凰和子夜神色一凛,不约而同都在猜想…… 那孽海上的侠女,会不会正是谢家的子弟? 当初谢家被五大门派屠杀满门,所以那个侠女才要红衣杀尽五大门派,寸草不留? 血战过后,五门高手尽都自相残杀而死,谢家也被满门杀光。当场既无一人生还,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终落得不为人知。 后人搜寻谢府旧址的时候,都想找到传说中的十四霜。可那口宝剑又一次不翼而飞,也不知流失去了哪里。 人皆死,剑无踪,但有关十四霜的种种说法,依然在江湖上愈传愈烈。追寻宝剑、称霸江湖的纷争,数十年里从来不曾停息过。 就这般纷乱了二十年有余,直到三个月前,事况才又一次发生了折转。 就在这岐州的崇吾山里,有一座破落野寺,名为泥犁寺,寺里只有一位无名老僧。 那老僧向武林传出消息,称自己是二十年前的朝歌隐者门宗师,是当初谢府问剑的五派首领,亦是在那场血战之中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人。 当初他幸存之后,因感神元重伤,无心再重返江湖,遂在泥犁寺里剃度为僧,隐居了二十年之久。 直至近时,他自感命不久矣,于是决定将十四霜的秘密托付给一位后辈高人。 而这位后辈高人,先从相约为盟的五大门派之中遴选。日子定在十月廿三,就在泥犁寺搭台比武。武功第一之人,才配知晓十四霜的下落。 消息一经传出,立时轰动江湖。不但五大门派火速集结,赶往泥犁寺去,亦有众多小门小道趋之若鹜,巴望着分一杯羹。 毕竟是问鼎江湖的神剑十四霜,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抵御不了天下第一的诱惑。 当然呢,除了你。 说着,巳娘抬起幽明的眼眸,定定地凝看萧凰。 不错,萧凰的确对这神剑毫无兴致。此时此刻,她只是在替子夜犯愁,那侠女若真是谢家的子弟,对五大门派深怀血恨,想要诛杀满门,似乎也情有可原,这场冤孽恐怕是极难化解的了。 “我说了这么多,也该你们说一说了。”巳娘又道,“不是为了十四霜,那又是为什么而来呢?” “实不相瞒。”萧凰看得了子夜的默许,才坦言道:“我二人有所耳闻,有人要趁着十月廿三泥犁寺盟会,向五大门派寻仇,所以才来问一问掌柜的,总得想个法子,化解这场血难。” “哦,这等事……”巳娘眉弯一动,“你听谁人说的?” “倒也不是……”萧凰犹豫着说不出口。鬼门关里听来的话,怎会有人信得? “不是人,那就是鬼了。”巳娘语出惊人,可话音很是庄重,并无半点说笑的意思。 “你怎的知道?”萧凰大为惊异。她初时只道巳娘是个见多识广的寻常女子,可从她种种言谈来看,似乎还不止是见多识广那么简单。 “猜的。”巳娘目光一转,看了看子夜,低头又拾掇起银壶与炉炭。夕光流过她浓黑的鬓发,颇添了一抹深邃的丽色。 “不早了。”子夜转身往大门走去,“上路。” 萧凰稍一盘算,巳娘这边也算是知无不言了,若要追查二十年前长留谢氏的灭门案,还须去泥犁寺会一会那位无名老僧。好在如今才十月初旬,泥犁寺又同在岐州,时距廿三倒是绰绰有余。 “你要去泥犁寺,西行八百里便是崇吾山界。那里群山错综,深林密布,你再问问山村野人,总是能找到的。”巳娘见二人起身欲行,又追言道。 “多谢指教,在下……”萧凰甚存感激,正要从荷包里取些金银,以表答谢,可还不及伸手,便又被劝止住了。 “不必。”巳娘仍在低头忙着烧酒,却好似轻易看穿了萧凰的举动,“有缘人,谢什么。” “那,在下告辞。”萧凰只好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转身追上子夜。 “对了。”待二人将出门去,巳娘的声音忽又从柜台处传来,“敢问女侠你……” 萧凰心口一震,回眸间带了一丝仓惶。原以为自己已是竭力乔扮男装,至少能瞒过那一众武林豪客,可没想到这具女儿身,早就在巳娘的眼底尽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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