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满低头应承,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人事不省的温苓,“那这姑娘……” “带上。”奴兀伦坐上虎背,眸子里掠过腥寒的光,“她的死期,还在后头呢。” …… 子夜不知这样昏昏沉沉的反复了多久。 难言的灼热感时起时落,令她忍不住想要抱紧些什么。 一呼一吸间,缥缈的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暖香气息。近了,远了……远了,又近了……远远近近地,牵惹着她的七魄三魂。 似桃红摇曳宿雨,浪白吞吐轻沙。由外而内地,化去忍无可忍的悸动…… ……终至,云淡雨停。 醒来时,正卧在萧凰的怀里。 身上披着萧凰的衣氅,身底下是柔软的干草,抬头是山洞的石顶。 背后的篝火晃了一晃,除却木屑炸开的细响,寂而无声。 回望一眼洞外,月落乌啼,星辰正好。乌骓马系在老树下,偶尔打一个温吞的响鼻。 子夜的身子稍一翻动,便看萧凰凝起剑眉,微微睁开了凤眼。 “还难受么?”她拥她更紧,柔声问着。 “好奇怪的毒。”子夜仍在恍惚。身子除了疲累些,倒也不觉怎么烦恶。 “不是毒。”萧凰笑道,“是合欢散。” 她偎在少女的肩头,掩不住笑靥里微微的自得:“我已经……帮你化解掉了。” 子夜没听过“合欢散”的名字,但看萧凰微妙的脸色,也不难猜出是个什么东西。 她只是有点惊讶,萧凰是怎么做到的。 同行这些天,她也不是没教过她。只可惜这蠢女人的天赋,都用在武功上了。 至于那些手艺……简直是笨到一塌糊涂。 如是几回,她就再也不许萧凰翻身了。 至此,子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萧姐姐哪来的本事,还能解得了合欢散呢? “怎么解的?”她倒想问问。 萧凰不说话,只将舌尖蘸着朱唇,轻轻一抿。 子夜明白了。 这蠢女人……手艺不行,还会另辟蹊径呢。 子夜差点没笑出声来。可一想起巳娘为了勾引萧姐姐,居然在酒里下合欢散,心里又酸巴巴的生出了闷气。 她假作恼怒,背转过身去:“谁许你碰我了?” 她听见萧凰的呼吸顿了一下。余光一回,瞄见女人一副犯错了事但又不知错在哪里的神色,委屈得让人心疼。 子夜叹了口气,醋意再怎么泛滥,也总得给萧姐姐寻个台阶下。 她故作嫌弃:“哼,一身酒气。” 萧凰小心翼翼凑过来,枕在少女的腰弯上,撒娇道:“我以后再不喝了嘛。” 子夜一偏头,正对着萧凰亮晶晶的凤眸,瞳仁里光影流动,倒映的全都是一个自己。 她抬起指尖,捏了捏她的耳垂。 ……好软。 就和她的心口一样软。 她想起她在白驹客栈里大展身手,威慑八方,却唯独来到自己面前,倾尽了毕生所及的温柔。 ……子夜真不知该怎样爱她才好。 她将指腹点了点她的鼻尖,嗔道:“你说得容易。以后又有美貌的女掌柜给你敬酒,你喝还是不喝?” 萧凰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还在吃她的醋?” 子夜想起巳娘,感慨道:“那个老妖精呀,该是有三百年没碰过女人了。” “哎。”萧凰以为她出言无状,忙劝止道:“你吃醋归吃醋,骂人总归是不好的。” “我没骂她。”子夜正经道,“更何况,她也不是人。” “怎么说?”萧凰摸不着头脑。 子夜一笑:“你猜猜,那个女掌柜该有多大年纪了?” “瞧她的样子,也就跟我差不多大,三十岁上下罢。”萧凰一抬眉毛,“你看呢?” “我看……”子夜掐指一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岁了。” “怎么可能!”萧凰还当她是玩笑。 “你这肉眼凡胎,哪里能看出来。”子夜解释道,“她和我师尊一样,不是凡人,而是灵兽修炼的仙家。她开下这家客栈,也并非图财,而是为了积累功德。” “仙家?”经子夜一番点拨,萧凰才恍然想起巳娘的种种奇异之处,“怪不得,她好像也懂些鬼神之事,还能一眼看穿我是个女子!” 这么一想,子夜还确实不算骂人。千八百岁的修仙灵兽,可不正是个“老妖精”吗。 “没错。”子夜一点头,“不同的是,我师尊是狐仙儿,而她是常仙儿。” “什么仙儿?”萧凰又跟不上了。 “你问得倒仔细。”子夜笑得狡猾。 “好,不问了,不问了。”萧凰才不想为着一个什么仙儿惹她吃醋,乖乖不言声了,埋头钻进少女的怀里。 静静温存了一会儿,子夜才又发话道:“长留谢氏的案子,你怎么看?” 萧凰紧了紧眉关,不住地摇头:“奇怪,奇怪得很。” 心里头盘算片刻,遂将疑点一条条道出: “其一,按巳娘的说法,十四霜乃是江湖上人人求之不得的宝剑神器,可为何在二十年前,偏生落进与武林毫无瓜葛的侯府谢家?可能只是巧合,也可能……这里面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曲折。 “其二,五大门派也算名门正派,除了百蛊门的手段有些卑劣,可总归来看,还是颇讲求江湖规矩的。可若以名门正派自居,为何又在二十年前祸及无辜,对谢家的男女老幼痛下毒手?这副行径,实在太也难看了些。 “其三……就在那泥犁寺的无名老僧身上了。” 萧凰思忖良久,苦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胡猜乱想,实在是找不着头绪。” 子夜“嗯”了一声,隐隐感到这桩血案还要比眼下难解得多,须得尽快赶往泥犁寺问个清楚。至于这场冤孽终究能化解多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整衣起身,望见山洞外月冷星稀,河汉将阑,已是五更天时分。 “该启程了。”
第60章 入画(一) 鬼道,无量宫。 石砖缝里漫开一道道鬼火,蛛网似的勾连在一起,又随着一吐一纳的风动,忽明忽暗地描作虫矢状的符文。 花不二瞑目盘膝,端坐在鬼火中央。身上的刺青慢慢涨至眼角,又慢慢褪到红衣以下。几番吐纳下来,无间诀的功力也越增一分。 魔罗见她罕有地修习起鬼道冥功,不禁嘲讽道:“十年八年没见你练过几回,这两天怎变得这样勤快了?” 花不二仍闭着双眼,嘴角噙笑,笑里却满含杀意:“不练功,又怎么杀人呢?” 魔罗鬼王冷嗤了一声。 她自然明白,花不二要杀的人,定是那个名叫萧凰的“野女人”。 “你是觉不出有多可笑么。”魔罗直言道,“那个叫萧凰的,不过和那人同行几日,还未必有些什么,你竟非要杀她不可。你再瞧瞧你自己,整日里拈花惹草,贪淫好色,这些年来沾了多少腥臭在身。你不觉愧疚倒罢了,又哪来的脸面管束那人?” 花不二淡然一笑。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这副德性,也不是没被身旁的姐妹敲打过。 她们笑骂她的多情,却也猜不透她的心性。若说她爱她的夫人,为何又要处处留情,淫乱无度?可若说她不爱夫人,又何以凭借销魂入骨的执念,练成九九八十一重无间诀? 管它多情也好,痴情也罢,花不二从来不在乎这些。 于她而言,色是千真万确的,情也是千真万确的。 ……谁让她是个千真万确的疯子呢。 “那不一样。”她回说。 “哪里不一样?”魔罗倒想听听她怎样胡说八道。 “我和夫人不一样。”花不二的神色少有地平静,“我眼里没有规矩二字。” ……却字字都是她。 “那她呢?”魔罗又问。 “她眼里写满了规矩。” 花不二向来多嘴多舌,废话连篇,恨不能将心里的一言一词昭告天下。可只在说起夫人时,变得有几许琢磨不透。 然而魔罗空洞的笑答,却似比她还要琢磨不透—— “你还知道……你眼里没有规矩呢。” 帘帐里的鬼火抽搐了几下,烧得甚是凄凉,大不似以往的阴森与威严。 可花不二一心只想着怎样把那野女人碎尸万段,全不曾往长阶望上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她慢慢运起鬼息,刺青又一度涌将上来,在眼尾处晕开凌厉的波光。 正修到深处时,前方的冥水里“哗啦”一声浮出来什么东西。 花不二被打断了静修,心中大是烦乱,抬手就是一支鬼火凝成的利箭,一甩袖射了过去! “当——”紫火流空,猛一下钉进青石砖里,“嗡嗡嗡”余震不停。 花不二这时也才看清,箭尾旁站着一个稚嫩的女鬼娃娃,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掉了魂,呆呆张了张口,“呜哇”一声大哭出来。 “他妈的,给我闭嘴!”花不二最讨厌小孩子哭啊闹的,怒火蹭一下窜起来,反手又化出三道利箭,直冲那女娃娃的脑门打过去! “嚯……”一道灰蓝的羽翼遮覆下来,紧紧护住女鬼娃娃。三支飞箭一碰上蓝羽,登时锋火消去,散成袅袅青烟。 “花不二,你做什么?”护着那娃娃的,乃是一身披灰蓝长翼的鬼士,原来是一只姑获鬼鸟。她反瞪花不二一眼,埋怨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狠手?” 花不二嘻嘻一笑,转头又问魔罗撒娇喊冤:“大人,她凶我。” “谁教你乱动人家的执念?”魔罗训斥道,“你就白挨一顿打,也是活该。” 花不二见魔罗也不给自己撑腰,只好怂兮兮的不言声了。 她素来娇蛮任性,从不怕和鬼士打架,但要打只挑软柿子打。姑获是八八六十四重无间鬼士,比自己差不了太多,若真打起来,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花不二拧紧蛾眉,眼看着姑获展起双翼,翩然飞上高处的石台。身后的冥水花丛里跳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鬼娃娃,一连串追着姑获爬上石阶。乍一数去,少说也有五六十个,叽叽喳喳的吵闹不已。 原来这姑获鸟生前本是寻常家妇人,正逢连年战乱饥荒,逃荒路上不慎弄丢了自己的孩儿。待得苦苦寻见时,早已被一群饿极的刁民下在锅里煮熟吃了。她悲痛泣血而死,阴魂化作姑获鬼鸟,日复一日在沙场上徘徊悲鸣。只要遇见孩童死后的小鬼,总会母性大发,当成自己的骨肉一般携养照看。 再后来,姑获鸟为避天劫,遂带着一众小鬼入了鬼道。因其执念深重,无间诀的修为也突破极高。如今已练到八八六十四重,功力仅列于花不二之下。身旁这群小鬼又极是听话,四处为她奔走传信,刺探消息。故而她入道虽晚,无间也比花不二略低一筹,但所建功业要远胜过花不二,魔罗鬼王也待她十分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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