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半会儿未转过神来,我歪过头笑眯眯看她,摸了摸脸上的口脂印:“这下,就不疼了。” 她傻乎乎眨了下瑞凤眼,耳根子后知后觉染上了薄粉色。随即樱唇轻抿,以扇掩面,笑斥我道:“胡闹!” 第四桩——执勤针黹,专心纺绩。 *** 府里人私底下都说,我娘真是宽宏大量。 花姨娘进门这么久,天天惹事犯错,坏毛病没改掉几个。可她们妻妾之间,倒像是越来越和睦了。 小小年纪的我,那会儿也是自在得很。毕竟我娘只有那么些精力,天天忙着管教花姨娘,对我的管教便宽松了许多。 从前她决不许我踏出宫家一步,在家也不能乱跑,总是困在折梅轩里百无聊赖。如今她只顾着管花姨娘,对我也不甚严厉了,还默许我跟着丫鬟小厮上马车,去羲和峰探望我爹爹。 现在想来,唉…… 只有那样,她才能和花姨娘独处了罢。 *** 那晚,我去了夫人住的折梅轩。 阿颜前日去羲和峰玩了,眼下还没回来。小翠她们打水烧汤去了。于是卧房里,便只有我和夫人。 夫人陪我坐在榻上,教我做针线。她不厌其烦演示了许多遍,可我一来对这精细活太不开窍,二来与她贴身而坐,哪还有心思专注手里的针线。照葫芦画瓢几十回,却总是抬手就忘了针法。 “这是游针……这是平针……这是……”我学到一半又忘了,拈着针停在绣花绷子上,“夫人,这打籽针怎么绣来着?” 她笑了笑:“这样。” 说着,她紧贴着我的指尖捏住银针。另一手从我肩后绕来,勾住针尾的丝线。针尖绕一圈刺透布匹,丝线便在绢面上打了个精致的结,浑似一粒含苞待放的豆蔻花。 做完这打籽针,她捏着我的指尖,继续牵针引线,从绷子底下悠悠抬起。 ……丝线从低垂渐到绷紧,一如交错的呼吸,轻震的心弦。 我仿佛才发觉——此时此刻,她离我是这样的近。 ——一手贴着我的指关,一手拥着我的肩头,前胸依着我的肩胛,气息拂过我的脸颊。 而后,是那双令我魂牵多年的柳叶眉、瑞凤眼,于烛影中回转,顺着我望向她的目光,向我望来。 ……柔情涌泛,迟迟不肯躲闪。 对望之下,我再也收拾不住心中情愫,一点点、一点点靠近她守株待兔的樱唇……同时五指回扣,想嵌入她的指缝。 可我一时竟忘了,彼此的掌心里还攥着一根银针。 猝不及防的刺痛惊醒了我,还没来得及吻上她,我便疼出一声轻吟。 针线掉落在榻上。我托着受伤的手连声叫痛。她忙捧起我的手查看,只见食指指腹划破一条小口,血珠颤巍巍地渗出来。 “夫人……”我娇声娇气往她怀里钻。 可她没言声。 ——忽然就俯下唇去,且轻且软,且湿且暖地……含住我滴血的指尖。 我一下子浑身都麻了。 人陷在她的怀里,呼吸缠了解不开的结。 她像只饥渴难耐的小兽,被一道伤口撕破伪装,露出与生俱来的野性。 她亦是天赋异禀的猎手。虽长在世俗的樊笼里,素不识女子与女子间的风情,可一沾口就懂得(不能写)。 被她这样撩拨,我又怎抵得住焚心的火,“嗯嗯啊啊”就哼出不对劲的调子来。 可她听到这声音,蓦然间止住了。 随即也松开嘴巴,任由我的指尖滑出来。 瑞凤眼里,是清醒了几分的慌乱与茫然。 ——似乎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懵懂而为,直到我发出声音,她才隐约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意味。 呵……我的傻夫人啊。 微微过火的亲密令她慌了手脚。她轻轻推了推我,想要我坐起来离她远些。 可我定要赖在她的怀里。不仅如此,还要勾起她吮过的食指,含进我自己的唇齿间。 ……沾着她的口脂,好甜。 她越发失了神,想推又推不开我,只能把无所适从乔装成镇定,瑞凤眼撇向别处,任由气氛安静又滚烫着。 不知过了多会儿,小翠从隔壁耳房过来了:“水烧好了,夫人要沐浴么。” 她像碰了火似的,陡一下把我推开,马上整敛衣裙,起身下榻:“嗯。”
第137章 花容(五) 第五桩——耳无涂听,目无邪视。 当我大摇大摆拐进耳房时,夫人早已躺进浴盆里。小翠在一旁侍立,往盆里添热水。 ——翻滚的雾气里,只能瞧见她垂落的长发,与小半边白皙的肩膀。 “你们几个……”我示意小翠和门边的婢女,“该去接阿颜了罢?” “二夫人……”小翠微微一怔,我已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铜壶,朝浴盆里甩了个眼色:“夫人这边,有我呢。” 她们都晓得我脾气桀骜不好惹,也不敢当面违逆,只能转去望夫人的脸色。 此刻夫人紧阖着瑞凤眼,手抬出水摆了一摆,略带疲惫道:“去罢。天器府的车该到了。” 婢女们应了一声“是”,纷纷退出门去。 门“咔嗒”一声关上了。我当即解衣宽裳,在夫人对面屈身入水,与她紧挨着身躺进了浴盆里。 许是怕被我一身春光扰乱心神,她始终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盆里不甚宽敞。我能觉出她有意往一边躲闪,可还是免不了肌肤之间的贴蹭。 索性,我慢悠悠勾起小腿,沿着她身侧滑来滑去。 “花不二。”她收腿躲开,双眼一睁,板起了面孔:“出去。” 我甜兮兮一笑:“遵命,夫人。” 说罢,我便迎着她的目光起身出浴。一身婀娜挂满湿淋淋的水光,又不紧不慢拣去几片沾身的花瓣,才披上薄如蝉翼的纱巾,抬腿迈出了浴盆。 她不大耐烦地撇过头去,撩起一把水洗了洗脸颊。 我只披着那一层薄纱走到门边,抬手将门一拉,醉人的熏风扑了个满怀。 “回来。”不出意料,她喊住我,“穿好衣裳再出去。” 我轻声一笑,回身走到浴盆前。一边用指尖拨弄着涟漪,一边倾下腰身,凑到她的眉眼前。 “出来进去,进来出去的……夫人到底想要什么呀?” 咫尺之间,她一下子变了脸色。 也许直到这一刻,她再也无从否认——她与我之间的岁月厮磨,早已不像是名正言顺的妻与妾了。 她似乎……有点害怕了。 接着,她匆忙抽出身来,纱巾往腰身一披,退到了屏风后面去。 ……淅淅沙沙的,像是在自行更衣。 可我才不会轻易放虎归山。 我将薄纱一敛,又一次迈进浴盆里,躺在她躺过的地方,拥抱她才拥抱过的温水。 水雾里,依稀漂浮着她清雅的体香。 ——淡淡的一缕,便足以令我俯首称臣。 我把腿搭上浴盆边,手顺其自然(不能写),任由(不能写)。 一边还不忘分出心思,偷听屏风后的动静。 ……罗裙穿系的沙沙声,慢下来了。 我想,长在重门深闺的她,一定是好奇我在做些什么,却不敢从屏风后露面。 她想知道…… 那我定要让她知道。 (不能写) 屏风后彻底没了声响。 …… 那一次,是怎么结束的来着? ……想不起了。 只是从头到尾,她都没从屏风后走出来过。 更没发出过一点声音。 不知那短短的一刻钟,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记得小翠她们回来时,她终于走出了屏风。 我看到她的衣饰打理得整洁——除了长发还是湿的,散落在新净的寝衣上。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和丫鬟们会面。我听见她和她们闲聊,问阿颜又花了多少银钱,问天器府新收了几个弟子,问起一个个我不熟悉、又听不惯的名字…… 仿佛一丁点都不再念及,刚刚在浴盆里为她自渎的我。 ……我很是委屈。 远远地,我连喊了几声婵娟,让丫鬟进来帮我更衣。 我还在等着她的回应,等着她从前一样,醋而不自知地支走丫鬟,呵斥我“你不需要”。 可是,她没有。 ……她已经走了。 *** 那天夜里,小翠姐姐都睡下了,我娘却还没睡。 她一直坐在铜镜前梳头发。我不太明白,她为何不让小翠姐姐梳,而且她的头发又柔顺又齐整,似乎没有什么可梳的,何况一梳就梳了小半个时辰。 我想,许是入夏眠浅,闲来打发时间罢。 我年幼精神正足,看她不睡,我也不想睡了。 我找出才到手的新鲜玩意儿——天器府捉的萤火虫,装在薄薄的纱布囊里,一闪一闪跟小灯笼似的,好玩极了。 我捧着“小灯笼”到她面前:“娘,你看这个。” 我娘笑笑,放下梳子:“我一不看着,你又玩些稀奇古怪的。” 她摸了摸我的头:“谁给你弄的?” 我把“小灯笼”放进她手心:“爹爹送我的。” 我娘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怔怔盯着那萤火看,一闪一闪的微芒笼着她的瑞凤眼,眼圈儿竟是渐渐地红了。 而后,她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仿佛被什么刺伤了喉咙,想呕又呕不出来。 她半转过身,拿绢帕掩住口鼻,咳嗽声也带了一丝沙哑的咸味。 “娘,娘你怎么啦?”我忙凑过去。 她少咳了一会儿,又微微侧过身来:“没事。” 我听得出,她的呼吸仍有几分湿漉漉的。 她在我背后拍抚了一会儿,忽然问我道:“阿颜,娘亲对你好不好?” “当然了。”我想着多说几句哄她开心,“阿娘不止对我好,对谁都好。对我爹好,对小翠姐姐也好,对阿嬷婆婆们好,对天器府的大哥哥们也好。” 最后,当然不能忘了最“得宠”的:“还有,对花姨娘也好。” 当我说到“花姨娘”时,我娘的指尖分明抖了一下。 “花姨娘……” 她喃喃说着,声底是一丝掩不住的悲伤。 “要把花姨娘……赶出去么?” 我很不解:“啊,为什么?” 明明她和花姨娘相处那样和睦,明明她的笑颜比花姨娘入嫁前多了许多,明明,她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在乎她…… 她为什么说出这话来呢? 萤火弱了下去,我娘的眉眼显得很灰黯。 “花姨娘……她学坏了。” 我懵懂不明其意,只说:“她学坏了,娘亲可以教好她呀。” “嗯。”我娘淡淡应着,“教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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