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姨娘这一声风月劲儿太足,丫鬟仆妇都听得面面相觑。尴尬一会儿,我娘居然开口了,肃然应了声:“进。” 两扇门慢悠悠地拉开了,花姨娘于众目睽睽之下曼步而入。 她身上换掉了喜服,但仍是艳色的裙裳,衣襟盖不住抹胸的起伏,媚得直刺人眼睛。 深宅大院里的姑娘们何尝见过这等场面,个个忍笑不敢直视,小翠姐姐还把我扯到一边儿,生怕我看多了学坏。 房里一圈的丫鬟仆妇,花姨娘权当是看不见,旁若无人上了饭桌,紧挤着我娘坐下来。双箸一敲,边夹菜边嚷嚷:“可饿死我了,看看你们大户人家吃什么好的……” 却在此时,我娘也提起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花不二。” 花姨娘刚夹起一块烧肘子,被我娘这一喝,又滑进了汤碗里:“啊?” 我娘顿了片刻,似理了理言辞,才始正色道:“你嫁到宫家,就该守宫家的规矩。今日起,我为你立下规矩准绳,若你屡戒不改,莫说等宫爷回来,我先替他休了你。” 两旁的下人都似暗舒一口气,心想尊夫人总算是摆正尊卑,要给妾室一个下马威了罢。 “好嘛,好嘛。”花姨娘仍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笑嘻嘻舔了舔筷子尖,“夫人讲讲,都有些甚么规矩?” *** 那晚的饭桌上,夫人给我定下了六条家规。 第一桩——妾以妻为纲,从妻之令,顺妻之命。 *** 我娘本是最喜清静的人,可花姨娘偏是最聒噪的一个人。 平日里我娘坐卧起居,都惯为端庄娴静,不仅身旁的下人遵效其风,甚至乎她走过的地方都变得安静,蝉也不敢高鸣,风也不敢喧嚣。 直到花姨娘来了,像一池幽潭上飞来了鸟雀,叽叽喳喳到处是花姨娘的声音。 “夫人,吃茶。” “夫人,用饭。” “夫人,我给你调了胭脂。” “夫人热不热?我给你扇扇凉。” “夫人,你瞧天上那纸鸢多好看!” “夫人,我捉了只蚂蚱给你玩。” “小翠你边儿上让让,别挤着我夫人!” “夫人,我前天看了个话本,讲的是……” “夫人,你别走啊。” “夫人,夫人,夫人……” 有时我娘受不了她的聒噪,就会说她:“花不二,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花姨娘理直气壮:“不能啊,夫人。” 我娘不明白她哪来的理。 花姨娘认真道:“夫人要我从妻之令,顺妻之命,我不时时刻刻守着夫人,怎知夫人有什么命令,又怎么从妻之令,顺妻之命?” 我娘无话可驳,只能任由她天天“夫人”、“夫人”地围着转,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后来有天,她们俩还闹起了别扭。具体什么事,小翠姐姐也不肯跟我讲,只知道花姨娘说了什么错话,触怒了我娘。我娘罚她闭门思过,关了三天的禁闭。 *** 那天的事啊,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嗯……不过确实挺小的,哈哈。 那天一早,夫人让小翠伺候着,在屏风后头更衣。我也挤过去凑热闹,嘴上说帮着拿衣裳,眼睛却直勾勾往她身上粘。 夫人被我盯得不自在,寝衣也不敢脱,皱眉说:“花不二,你出去。” 我笑嘻嘻一偏头:“大家都是女子,有什么好臊的。怎么小翠看得,我就看不得?难不成夫人对我……” 她立刻打住我:“行了。”似为了自证心念清白,她没再赶我出去,便让小翠为她解下寝衣,露出小半边的抹胸亵衣。 我瞟见她胸前尺寸,憋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她一下子慌了神,掩衣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没忍住多瞟了两眼,“夫人这……还挺小巧的。” 她脸色陡然一沉,我怕她生气,忙又补充道:“夫人,我没有嘲笑你,小也有小的好看处,我就是……”话没说完,我又“噗嗤”一声笑喷出来。 “花不二!”她怒不可遏,“你给我出去!” 小翠连推带扯把我撵出门去,屋里又听夫人责令道:“婵娟呢?让这嘴贱的禁足三天,闭门思过。” *** 花姨娘禁足那三天,仿佛天地玄黄都沉静了下来。 可偏偏我娘有点不自在了。 花姨娘没来时,她心静如水。 花姨娘在左右时,那潭水也似映出五彩斑斓的风物——她时而被惹气,时而被逗笑,时而又望着花姨娘的美貌旷然出神。 如今花姨娘被关起来,那潭水也恢复了旧样,却颇显得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她有时会莫名地发呆——吃茶时发呆,看书时发呆,齐家理事时发呆,就连写信时也会发呆,半天写不下三五字来,墨毫在纸上耽搁了好一会儿,晕出一大块乌黑。 我拽了拽她袖角,询问她:“娘,你怎么啦?” 她才回过神儿来,看到笔下脏污了的信笺,叹了口气:“我给你爹爹写信呢,不知道写点什么。” 起初我还以为,她大抵是思念我爹爹的缘故,于是劝慰道:“娘你别忧心,爹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娘敷衍地“嗯”了一声,眼角眉梢不见有丝毫舒展。 我不禁想,若不是因着爹爹的话,难道是因为…… 我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道:“娘,我今早追蝴蝶,追到鹧鸪苑去了。我看到花姨娘她……” 笔毫一偏,一滴墨洒在桌案上。我娘盯着颤巍巍的墨水珠,淡淡道:“她怎样了?” 我赶紧添油加醋:“她正一哭二闹三上吊,伤心得半死不活,说一日见不着夫人,恨不能从阁楼跳下去呢!” 不知是因我编的太夸张,还是欣慰花姨娘惦念着她,我娘难得弯起了嘴角,这还是她三日以来头一次露笑。 随即她拿起幡布,把那滴墨擦掉了,又喊了声:“婵娟。” 婵娟姐姐忙进来候命。 我娘说:“过几日端午开宴,你让二夫人……”她似觉着这称呼有点别扭,又改口道:“让花不二一起来。”
第136章 花容(四) *** 第二桩——出无冶容,入无废饰。 夫人终于原谅我说她“小巧”的事,当晚便来鹧鸪苑见我,要我选出几身衣裳,后天端午宴穿。 我欢喜应承着,把嫁妆箱子一溜排开,翻出几十套红绫青缎的裙裳。我坐在方凳上,连屏风也不设,直接外衣一褪,绦带一解,光溜溜的腰肢背对夫人,裙底下脚尖一晃一晃的,慢悠悠穿换新衣,风情卖弄得不着痕迹。 借助一旁的菱花镜,我瞥见身后竹榻上端坐的夫人,柳叶眉无奈地紧了紧,问一旁侍立的婵娟:“她天天在你眼前,也是这副模样?” 婵娟傻愣愣地含混作答:“这……呃……嗯。” 这会儿我已是换好新衣,转身一个媚眼抛过去:“夫人,好不好看?” 夫人冷着脸色,紧盯着我襟前丰韵十足的沟壑,轻轻一摇头:“换。” 我含笑一叹,转身把衣裳褪干净,换了另外一套,转来又问:“这样呢,夫人?” 夫人的目光往下扫去,看到我裙隙间半遮半露雪染似的大腿,眉头又蹙起来:“再换。” 如是反反复复换了十来次,一个比一个风骚妩媚,竟选不出一件称心的。她懊恼地按着晴明骨,责怪我道:“怎么全是烟花巷的东西,一个正经的挑不出来?” “这……这哪里不正经了?”我委屈地摸了摸妖娆的臀线,“分明是夫人心里不正经,所以看什么都不正……” “行了。”她喝住我,又吩咐丫鬟,“把我那箱新衣裳挑个三五件,给花不二送来。” “穿你的?”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抬指勾了勾丰满的前襟,说笑道:“夫人和我的尺寸,只怕是……” 她一道威严的目光扫过来,我只能厚着脸皮改口道:“只怕……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她微微一叹,终究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让了步,对小翠说:“蜀州送来那车绸缎,挑几匹上好红的,我给花不二做两身衣裳。” 我听来喜滋滋的:“给我做衣裳?夫人对我真好!” “谁对你好了?”她横我一眼,“还不是怕你穿花戴柳的,败坏宫家的门风。” 她看了看窗外,见时候不早了,便叫上丫鬟,要打灯笼回折梅轩去。 可临去前,她又望了一眼婵娟:“打明儿起,你不用伺候她了,还是回老地方去。” 婵娟应了声“是”,可我没了婢女,自是大不乐意:“夫人!你又欺负我……” “少来。”她端庄的眉眼里多了一丝得逞之色,“你不需要。” 第三桩——言辞恭顺,动静有法。 *** 端阳节那天,不出意外,花姨娘又惹事了。 本来几家子太太小姐聚一块儿听戏赏花,气氛和和美美。宴席间行了几圈酒令,更是欢快热闹。 可花姨娘接连被罚了好几杯,藉着酒劲儿上来,也不知跟谁闹了口角,突然掀了酒盏,拍桌一声大骂:“滚你妈的!” ——阿弥陀佛,罪过。 花姨娘这一声喝骂,整个花园子都静了下来,我娘的柳叶眉也蹙了起来。 *** 筵席还没散,夫人就在荷塘的君子亭里等着我了。 她抵着石桌坐下,瑞凤眼里冷气沉沉的,分明是在等我负荆请罪。 我腆着笑脸装乖:“夫人,我错了。” 她凝眉看我:“错哪儿了?” 我小声说:“言辞无状,行止不端。” 她说:“怎么罚?” 我只能吞吞吐吐道出她立下的规矩:“掌……掌嘴。” 她微微偏过脑袋,等着看我自己责罚自己。 可我偏要对她撒起娇来:“掌嘴我认了,不过……” 我把脸颊凑去她近前,“要夫人亲手打才可以。” 她被我的涎皮赖脸欺得无奈,犹豫着敛袖抬手,不知该往脸上哪一处落掌。 须臾间,她的纱袖往下拂落,我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我只嗅到清雅的熏香迎面扫来,随后落在肌肤上的,却并不是一记耳光。 ——她只用微凉的指尖,小心捏住我的脸颊,满带着怜爱与不忍,温温柔柔拧了一下。 ……拧得我的心尖儿哎,几乎快化成蜜浆了。 我觉得出,她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但我还是捂住半边脸庞,惨兮兮地乱叫:“哎哟,疼疼疼疼——” 嘻嘻,我的傻夫人真是好骗,她赶紧松开手指,关切道:“掐疼了?我找点药来给你。” 我假意闹脾气:“不要!” 她有点失措:“那……” 我斜眼看她不备,四周莲叶接天也不见旁人,猛一下探出手托住她的下颔,又把自己的侧脸送上去。她的樱唇来不及避让,结结实实吻在我的脸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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