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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不见旧时风

时间:2024-05-29 20:00:05  状态:完结  作者:林子周

  “不抱!拜拜!”泳柔扭头就走,知道周予不会就此罢休,余光里果然见她尾随上来,心里高兴,嘴上却装作嫌弃:“干嘛?坐你的船去。”

  “不去。”

  “那你跳海,游泳过去。”

  “不游。”

  “你不会游泳!旱鸭子!”泳柔故意走得快了些,嬉笑着回过身倒退着走。

  刚下过六月的偶阵雨,世界透亮,一片碧蓝,她们走在沿海公路,像两尾前后追逐的小鱼,在辽远天地中,摆动着往前游去。

  “旱鸭子,干嘛一直跟着我?舍不得我呀?”

  “嗯,舍不得你。”

  泳柔脸一红,急忙转身背对,有意报复:“反正下周还天天都见。”

  下周就不再是这样光景了,高考一结束,家长们都会来,帮她们将宿舍的行李全搬回家去。泳柔走在前面,嘴上逞能,心里却也不舍,但愿时间无限拉长,再晚些告别。

  她慢下脚步,周予赶上来,走到她身旁,牵了她的手,说:“我送你回家。”

  她原本想说,你这路痴,把我送到了家,自己找不到回码头的路怎么办?又怕说出了口,周予真就马上登船走掉,因此拽牢了掌心里的人,左思右想,最终只说:“好。”说完,觉得自己太过顺从,悔得兀自红了脸。

  她要她陪她走这段路,只恨这就是最后一次,恨这条路有尽头,她的手指扣进她的指间,心里有些什么满溢出来,几乎希望她们骨血相融。

  奇怪学校离家这样近,从前倒不觉得。

  村子临近了,有几个大人在村口老树下闲坐,泳柔与他们问好,谁家叔伯,谁家姨婶,以及——“老叔公好。”泳柔的嗓子紧了,老叔公坐在人群中间,盯死了她,目光怨毒,没有应答。他几乎没有头发,裸露的脑壳上长了几滩霉菌般的斑点,整个人弯折了,驼得厉害。再过几月,他就要满100岁了。

  叔伯姨婶们问了她几句高考的事,她如实应了,老叔公闭上眼睛,发出的声音像一口浓稠的老痰:“就不该让女的考学,世道全坏了。”

  大人都当没听见他说话,继续笑笑谈谈,恭敬地递盏茶给他,泳柔趁机拉着周予走过,听见身后众人复又谈起新的祠堂:“那正厅的玄武,坐北朝南,这是有讲究的,叫水缠玄武,遇水发财……”

  周予低声说:“这老叔公,上次我们在妈祖宫也见过。他是不是不太喜欢你?”

  “他一直不喜欢我。”

  “为什么?”

  “所有女孩子他都不喜欢,不过好像尤其不喜欢我,我成绩好,他说我太好强,说女的压男的一头,都不是什么好的,将来都要克死人。他也不喜欢我妈,说我妈恶毒,故意不生儿子。算了,不说他,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泳柔晃着周予的手,两个人越走越慢,村里不过那么两三条土路,六七条巷弄,她们翻来折去地走,时不时还要避人耳目,免得被大人拉住寒暄,尤其怕遇到大伯,或是以方光耀为首的那帮讨人厌的年轻男孩,经过大伯家院外,泳柔听见那熟悉的嘹亮嗓音在院内响起,吓得立刻拉着周予跑进小巷,两个人东躲西藏,与世界玩着假想的躲猫猫,假想她们共同躲进了某个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某个只有她们的角落。

  荡了几转,泳柔想到新的去处,提出要带周予去看新宗祠,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只想与她一起躲得久些,她们绕最远的路,走到村委会附近,那从前宗祠的旧址上,果然已修起新的庙,柱上未干的朱漆鲜赤如血,大门匾额金色题字:方氏宗祠。

  门上未落锁,她们直往里进,宗祠内空旷无人,庭院正中果然是那个什么劳什子风水阵,实际只是个假山池塘,装着电力驱动的水风车,搅弄出汩汩的水声。周予指着池塘边角的摆饰,说:“有只乌龟。”

  泳柔噗嗤一笑:“你刚刚没听他们说?什么乌龟!那是玄武,保佑他们遇水发财的!”

  她们往前走去,周予回头看了又看,再次咬定说:“就是乌龟。”

  正殿内三壁摆陈上下三排祖先牌位,中间长长石碑上刻着族谱,周予环视一圈,问:“这些都是你的祖爷爷祖奶奶?”

  泳柔也随着她的目光环视:“哪来的祖奶奶?女的死后不能进祠堂。”

  “噢……”周予的目光收回来,又落到那族谱碑上,不消说,上边那些光宗耀祖、忠义礼孝的字眼,也当然都与方泳柔无关。

  泳柔自嘲似地说:“我们农村就这样。重男轻女。”她像只小鸟,漫无目的地在殿内盘旋,想讲些更轻松的话,“不过也不是都这样,你看,我爸妈就不是,我爸妈只有我。”

  周予望向泳柔,目光轻得好似蜻蜓点过水面。她在殿内盘旋,她的目光就追着她走,像一条系在她身上的柔和的朦胧的纱。她终于开口说:“不管他们看重谁。”

  泳柔顿下脚步,回头来听她说话。

  她温柔地说:“不管他们看重谁,我最看重你。”

  泳柔走到周予面前去。“怎样的看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打颤。

  “不是朋友的看重,也不是家人的看重。”

  周予那琥珀般的赤褐色眼瞳,将泳柔看得脸上越来越烫,烫得目光脱逃,扭过脸望见墙壁上的灵位们,口不择言地说:“他们会听见的!”

  周予定定地说:“听不见。这里只有你和我。”

  日光自飞檐上方斜照入殿,铺满地板,驱散一切灵异想象,击碎一切恐惧与臣服,周遭一个个只是寻常木牌,雕刻着腐朽,是永远死去的,无法侵害她们分毫。

  日光将周予的眼睛照得愈发的亮,泳柔感到那光来自她要去往的彼端,迎接她往前走去,山长水远地走去。

  她仰起脸,亲吻了周予的嘴角。

  她们的脚尖相抵,肩膀相触,脸与脸近得彼此的绒毛微微碰擦着,有那么几秒钟,她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耽溺在对方的气息里,两颗心在各自胸腔内跳动着彼此呼应。

  脚下的地板忽然一震,咚的一声传来,她们转过脸去,正殿偏门外竟有一个佝偻人影。

  老叔公再次拿起手中拄拐,重重敲了一下地板。

  “你们在干什么?”

  泳柔转过身来,下意识将周予挡在身后。老叔公的嗓音尖利起来,几乎刺透了他那老朽的胸膛:“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在干什么?不知羞耻,让祖上蒙尘……”

  他捂着心口,急剧地咳嗽起来,老皱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身体僵直地扭动,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可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她们赶上前去,没能来得及在他彻底坍塌之前将他扶住。

  他那阴森山洞般的眼眶中,瞳孔逐渐散大开去。

  他死了。

43-2

  黑夜漫长得像完成时态的死亡,永远不会过去。

  整个村都醒着,醒得好像一个死不瞑目的谁,房间早关了灯,窗外远处略过光亮,不知是什么车来,丧葬,殡仪,还是死者亲属,泳柔用力闭紧眼皮,那远方微弱的明暗交替无限放大,像一根针逐下逐下地刺着她太阳穴的神经。

  房门开了,动作很轻,还是吓得她猛睁开眼。

  “阿妈。”

  “还没睡?”香妹走进来。一刻钟前她才进来过一次。

  “外边怎么样了?”泳柔半支起身子。

  “给他收洗过换好衣服,已经在祠堂停灵了,这时候应该正在报丧。你大伯去帮忙安排,太突然了,什么都没准备。今晚估计要守一整夜,你爸也去,村里大人男的都去,毕竟是大长辈,子女都死在他前头,就剩几个甥侄,再就是孙辈,也不知能回来几个。”这家里也没有别人,阿妈的声音却低哑,像唯恐惊扰了暗夜里的谁,她走到床前来,抚摸泳柔的额头,“快睡了,什么都别想。”

  “妈……我用不用去守夜?”

  “你去添乱?和你无关的。”她为她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像拍着难以入睡的婴孩,“我们阿柔吓到了哦?不害怕,生老病死,都正常的,人老了就会死,他都那么老了,算是喜丧。”阿妈讲着些最质朴的安慰的话,这些话本身并不生效,生效的是母亲为女儿竖起的屏障。

  她蜷在被子里,蜷在阿妈的掌心中。

  “闭上眼睡了。你在家里,在家里就没什么好怕的。有阿妈在。”阿妈重复说,“有阿妈在。”

  她的眼皮渐渐松了,阿妈起身出去。她仍未入睡,脑海中走马灯回放老叔公死去时扭曲的脸。天还亮时周予就走了,她母亲驾车来接她。周予不似她这样害怕,周予成长在更光明的世界。分别前,周予牵住她悄声说:“别怕,我们没做错什么。”

  她也知她们没做错什么,只是心里总隐隐生出怀疑,是十八年来哺育她的一切在责问她,是这座在黑夜中无法瞑目的村庄在责问她。

  她是否错了?她是否该为老叔公的死负责?

  祠堂内的事,大人们问起,她们一口咬定是无缘无由的突发恶疾,其余当然不能说,可既是没有错的事,为何不能说?明明是感到幸福的事,为何当头扇她一耳光,用恶狠狠的死亡?

  她背负上了秘密,觉得这秘密太重,这黑夜太长。

  有人声。杂乱乱的。她立刻凝神听,耳朵提起来,心也提起来。

  窗外泛起光亮,楼下院里开了盏照明灯。

  有好几个人来了。脚步声叠着脚步声,话语声叠着话语声。

  “是说应该跟囡仔无关嘛。”

  “对嘛。小孩子知道什么。”

  “也不小了哟,不是有18了?都可以嫁人生囝仔的年纪了。”

  “阿礼呀,我们也不是来问责,只是现在人没了,我们这些做儿孙的,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你要不叫阿妹来,跟我们说说,到底老人家临走前是怎样情况?”

  是阿爸的声音:“事情太突然了,囡仔也吓到,明天还要回学校去读书,马上要考试,让她先去睡了,也免得添乱。”

  泳柔蹑手蹑脚下床,摸黑到厅里去,伏低身子躲在窗下偷望院里,来人四五个,有老有少,年轻的几个她没见过,老的几个是村里跟老叔公血脉近的。阿爸拆了一包烟,逐个给人递,余下半包塞到最老一个的怀里去了。

  难闻的烟味窜上来。

  最老那个说:“下午时候还好好的,在村里到处走。天天冲凉水澡也不感冒的人,说没就没了。”

  有个年轻点的讲话阴恻恻:“从来也没说心脏有不舒服,忽然一下子发作就要了命了。临死前没磕到碰到,也没人推他打他,我说这事情奇怪。”

  阿妈开口了,带些不自然的笑意,听来话里有刺:“也不奇怪呀,都100岁的人了,现在年纪轻轻的都有忽然梗死的。再说,也不可能有人故意去推他。”阿妈的嗓音夹在这场烟臭缭绕的黑夜对谈中,亮得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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