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排排站,心田忽然怯怯地问:“舍长,今天下午,你真不去?” “有什么好去?我又没报名。” “我觉得排球社也不错呀?” “有什么不错的?我们这种学校,就文化课强,体育类社团,还是大球类,去打校际比赛,打得过谁?齐小奇她们根本就是去玩的,我不去。” 程心田向周予投来求助的目光。 周予便开口问:“你不参加社团了?” 李玥听了这话,有些黯然,“……我是觉得,参加排球社,纯属浪费时间!” “也是,去了也不一定选得上。” “啊?” 周予真心实意地复述道:“去了也可能选不上,还不如留在教室把作业写了。” 李玥急了:“怎么可能?排球有什么难,体育课上你们不是见过我打……” 吱呀一声,浴室里最后一间紧闭着的门打开了,大头顶着一头乱发出来,谈话被打断,三个人齐齐望去,李玥搭话说:“欸,大头,英语社招新结果出来了吗?” 答:“嗯。” “你去哪个部门?” “我面试没过。” 集体哑了声。她们都知道,大头次次都考年级第一,却唯独英语口语不好,天才出生在乡野,也讲一口乡音。这事在她们三个城里小孩看来,有一种令人不忍细想的残酷感。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心田,“没事,大头,我面文学社也没面上。” 然后是李玥,“对啊,我连面试机会都没有呢。” 她们左右夹击站在中间的周予,周予只好说:“英语社也没什么。” “哦。无所谓啊。”大头将一团衣服扔进盆中后悠然离去,徒留她们陷入莫名其妙的尴尬氛围中。 这天下午,周予望见齐小奇在走廊上夹住大头的脖子,还取笑大头说,哟,年级第一,你也有今天!也是,你那口语比我好不到哪去,你说几句我听听?算了算了,人嘛,也不能什么都拿第一…… 她若有所思,但直到好几年后的某一天,她恍然回想起这件事时,才意识到,令她们陷入尴尬的不是大头,而是她们那高高在上的同情心。 李玥还是去赴了排球场之约,去之前,扭捏一番,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去看看,正好活动一下。你们去吗? 排球场边上有一棵巨大的凤凰树,周予躲在那繁茂树荫下蔽日,心田拿着周予那台富士相机帮李玥拍照,几个选拔项目,发球、接球、体能,李玥都轻松通过,转过身来冲她们喊,看吧! 心田偷偷问周予:“这是不是你的激将法?” “什么激将法?” “就是你中午跟李玥说的,说她选不上。” 周予困惑地摇头。她是当真那样想,于是也就那样说了。 这时候,齐小奇大喊一声:“李玥!接招!”随后一个箭步跳起,自网对面扣来一个又快又狠的球,球撞地,冲周予飞来,若李玥跑慢一步,就要直直砸到她脸上了。 李玥大叫:“齐小奇,你发疯啊!别欺负我们周予!” 然后她们俩开始对打,那个被人叫作“山风”的高二师姐在场边看热闹,一边看一边兴高采烈地喊打起来打起来! 周予坐在原地发愣,她觉得好奇怪,好像仅仅因为她们分在同一间宿舍,李玥便理所当然地将她划为“自己人”,称她为“我们周予”。她觉得李玥就像孩童时候玩的“老鹰抓小鸡”游戏里那个永远在扮演母鸡的小朋友,总是觉得自己有义务挡在所有人的前边,保护着大家。 心田在她身旁坐下,长舒一口气,忽然说:“能帮上泳柔真好。” 方泳柔就站在对面场地的后方,周予望过去时,她正笑着看向齐小奇。 场上战况愈演愈烈,齐小奇开始搬救兵:“泳柔!帮我!快,我们脸皮厚,我们二打一!” 周予接过心田手中的相机,翻看刚刚拍的照片。排球场的黄蓝色地板已被磨损得泛白,而南国的树不分季节地幽绿着,少女们穿白衣蓝裤,落日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两个动如脱兔的身影总是虚焦,倒是背景处的方泳柔,好几次成为无意中被镜头聚焦的主角,她放大看她那傻气的刘海,忍不住偷笑。 心田在她耳边提起杂志社的事:“今天下午计算机课,我查过南岛的地图了,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网上的地图都不清楚,这岛上也没有什么公交车……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关上电源。 “你和小关师姐想过了吗?要去哪里采风?” “可以找个向导。” “哪来的向导?你有熟人吗?” 周予答:“我没有。你不是有吗?” 她望向方泳柔。 方泳柔没有看她。 9-1 日子定在10月底的周六,一早放了学,心田拉周予到校门口等,“我与泳柔约好了,她们先回家一趟,很快来接我们。”周予问:“她们?” “嗯,泳柔和小奇。” 周予应一声哦。她们总是在一起的,她知道。 待离校的学生们鱼贯散去,道路远处响起自行车的叮铃声,一前一后两个人,各骑着一辆高大的老式自行车,骑得快些的是齐小奇,她散发,蹬起车来,长发与衣襟一同飞舞。心田高举双臂向她挥手,她竟也松开把手举双手回应,心田要跑下校门口的坡道去迎接,她在远处喊:别动!她绕着校门口的花圃兜一大圈,从另一边骑上了坡,到了她们面前才猛捏住刹车,跨下一条腿来支住地面,抬手一抹额前的乱发,行云流水一套下来,好像她骑的是辆越野摩托。她回过头来,故意学港片里的街头混混与她们搭讪:两位美女,在等人? 周予颇觉得尴尬,目光四处游离,心田与齐小奇拉手谈笑,坡道尽头处,骑在后边的方泳柔降速下了车,将那辆大得与她不甚相称的自行车推上坡来。 小奇扭头喊,阿柔! 没有后续的话了,好像只是想喊她一句。方泳柔应,干嘛!好像也不是真的在问。两个人一来一回喊完,就望着对方笑。周予在一旁看,她察觉她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能够很自然地向对方表露出亲昵。 小奇招呼心田:“上车!” 心田问去哪儿? “你跟着我走就是了,不是说带你们在岛上逛一逛,去哪里都可以吗?既然是初来乍到,当然要去拜拜山头。” “拜山头?你是黑she会呀?”心田犹疑地上了后座。 小奇一蹬脚踏,心田尖叫一声,两个人冲下坡去。小奇高声说:“比那厉害多了,我们这座岛全归他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通广大一手遮天!” 方泳柔一路将车推到周予身边,目光与嘴角的笑意却相反,追随那两人而去,她说:“走吧。”说着收回目光来看周予,笑意彻底消失了。 “怎么走?”周予警惕地看看自行车上的锈迹。 “骑车,我带你。”她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这是我爸的车,昨天刚洗过的。我的车太小,不方便带人。” “……不能走路去吗?” “你想走到天黑?”她跨上车,个子不够高,车子歪斜,腿才堪堪够着地面,这瘦小的样子,实在不像能够在车后座带着一个人。“你坐好。” 周予平生从未乘过谁的后座,望一望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她只好下定决心学心田的样子侧身坐下,手不知放哪里,无措了几秒才抓住屁股底下的车座,车子动了,起步晃悠几下,像不习惯两个人的重量,在下坡路上歪歪扭扭地加速,她的运动天赋贫瘠,平衡感不佳,身体下意识缩紧,伸一只手揪住前面人的校服一角。 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连人带车摔倒了,她犹豫是不是该闭上眼睛,然而没有,泳柔很快掌住了车头,向下俯冲的速度变慢,落至平地,车子稳稳地向前行进,她将手缩回来,用力抓着车座。 方泳柔问:“你害怕吗?” 周予若无其事地答:“没有。” 拐弯是海,与码头相反方向,泳柔骑得很慢,小奇停下来等,回头来喊,怎么骑这么慢?周予很重吗? 她应,你们先走!走大路! 小奇问,走大路?大路远! 泳柔坚持说,走大路! 两个人前后坐着,却无话可说,这自行车以周予的目光看来,旧得像堆废铁,链条生涩,摩擦出吱呀声响,沿海公路寂寥,与城里不同,许久才有一辆车开过,她凝望着碧色的海面,闻见方泳柔外套上的气味,错觉那是海的味道。方泳柔忽然说:“是心田拜托我,我才答应的。” 她点点头,尽管前面人根本看不见,“我知道。” “我是说,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的。” “什么话?” “不是说好了,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哦……”那井水与河水同乘一堆旧铁,这算不算犯了河水?说起来,水与铁的反应条件是……她的神越走越远。再次转弯,道路越来越窄,一个缓坡之后,拐入一条粗陋的沙土路,路面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杂乱车辙。周予问:“不是说走大路?”她不喜欢这条路,太不平坦,颠簸起来,硌得慌。 “这就是大路。我们这是乡下地方,请你多担待。”方泳柔话中带刺。 周予的目光越过路旁丛生的杂草,总算寻到一处破房屋,那屋顶上好像还晒了衣服,她心中疑惑,想这也能够住人吗? 她问:“这条路去哪里?” * 圣伯公庙。 这庙就像心脏一般,嵌在岛屿的正中间。 她们骑得太慢,小奇与心田已等久了,正在院前吃雪条,周予望入去,见到被矮墙围起的院中央摆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大鼎,大鼎后头,几阶宽阔石梯通往庙宇的正殿。 来的路上,方泳柔说,所有在岛上生活的人都来过这里,因为她们相信,庇佑这座岛的神明就住在这里。 周予问,那你相信吗? 没有回答。 这所谓神的居所,看起来并不威风华美,只是一座岭南之地常见的乡间庙宇,外墙发灰,朱色柱子落漆,飞檐上的游龙也快褪出石头本色了,只有檐下一排红灯笼是新的,左右边门各挂一个匾额,一边写“风调雨顺”,一边写“合境平安”。 周予去看嵌在外墙上的石碑,上写,传某朝某代某公,因忠义谏言惹龙颜大怒,被贬至此处,从此揭心竭力护佑一方人民数十载,操劳至死,上天庭,得册封圣伯公,统管南岛土地之神…… 原来是土地公的领导。她拿相机将石碑拍下来。 院外有个推着自行车卖冷饮的阿公,见她们来,眯眼看一阵,讲:“噢哟,这不是大排档家的状元妹嘛?”小奇从他的泡沫箱里掏两支雪条出来,嬉皮笑脸问:“阿公,你不请状元妹吃雪条哦?这可是圣伯公钦点的状元,你请她吃冰棍,保你家子子孙孙金榜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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