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中的情况如何?”平阳公主问道。 “父母双亲尚在,家中共七口人,但在籍的,便只有四口。” “楚国以人头纳税,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期,这些穷苦人家自然会想方设法隐瞒。”平阳公主叹道,“但即便如此,也难抵赋税之沉重。” “其长姊已经出嫁,但不幸的是,她与夫家都丧生在了这场洪水当中,萧家位于山脚,故而幸免于难,他还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但是都未曾入籍。”宫人又道。 “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平阳公主问道。 “他的名字是入伍时更改的,好像并非出自双亲之意。”宫人回道,“荆州的地方官员都十分散漫,因为征召时并不严谨,只要有人入伍,报出户籍,这家人便会被画上赤字,减税一等。” “突然更改名字?”平阳公主觉得奇怪。 “好像这家人更宠爱次子。”宫人旋即又道,“他这般做,怕也是为了脱离家中。” “若真是如你所说更偏爱次子,又为何偏让他入籍呢?”平阳公主反问,“你要知道,没有户籍在楚国,便会寸步难行,甚至为奴为婢,被人杀了都无法主持公道。” “还有一事,公主。”宫人看着平阳公主。 “讲。” “萧怀玉的小妹颇有几分姿色,至竟陵县后,被当地的县尉之子看上,并以隐瞒家中人口为要挟,想要纳为妾室,萧氏不从,奈何双亲逼迫,遂投湖自尽,但被救回来了,就在昨日。”宫人小声道。 “岂有此理!”听到这儿,平阳公主眼里的怒火已无法压制,想到自己之前与齐国的联姻,她便无法忍受将女子当做物品一样送人。 ※ ※ ※ ※ ※ ※ ※ ※ - ——竟陵郡·竟陵县—— “明府,这段时日县内不太平,光是今日缉拿的偷盗,便有十余人。” 竟陵县令用竹笔在竹简上画上一笔,随后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抬起头问道:“吴县尉今日家中大喜,怎还亲自带着人马出城捕盗。” “不过就是犬子纳妾罢了,算不得喜事。”县尉回道。 一匹快马忽然闯至公廨,堂吏慌忙来报,“明府,县廨外有人要见您,他自称是从楚京来的。” “楚京?”县令与县尉听后大惊,还没等他们出去迎接,外面的人便下马闯了进来。 “何人擅闯县廨?”几个堂吏将他拦在了庭院。 县令与县尉从屋内走出,见人穿戴着贵族衣袍,于是屏退了堂吏,“阁下是?” 男子漠视了二人一眼,旋即踏入了堂内,两名县官惊讶的对视了一眼,随后紧跟上前。 男将一块金符拿出,“我乃大将军陈文泰麾下。” 二人不识得军中金符,但听见名讳之后,当即惊得跪下,“原来是将军大驾光临。” 男子说罢,便坐上了县令的位置,“听闻竟陵郡迁来了不少流民。” “是,西南的云梦泽发生了水患,朝廷便将竟陵县设为了安置流民之地。”县令如实回道,还想将那流民安置的册子找出交给男子。 “是不是有一户姓萧的人家,也从云梦泽来到了竟陵?”男人并不关心流民,只是继续问道。 “姓萧的?”县令仔细想了想,“萧这个姓有不少呢。” “是吗?”男人旋即看了一眼县尉,“我听说县里有人强抢民女。” 县尉听后,开始恐慌了起来,“将…将军。” 县令看着男人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县尉之子今日的喜事,恰好女方也姓萧,他瞪着眼睛问道:“将军是何意?” 男人伸出手,向县令勾了勾,县令便走上前俯下身子。 “…” 随着一阵嘀咕,县令大惊失色,“校尉?” ※ ※ ※ ※ ※ ※ ※ ※ - 竟陵县最北的乡间,锣鼓声充斥在茅屋前,似乎是在办喜事,然而除了主人家却没有宾客。 “四娘,如果你不肯嫁,县里就要治罪,你这是要把咱们家往死里逼啊。”妇人踏入房内,向拿着剪刀抵在脖颈处的女儿苦苦哀求道。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姊姊临走前的那个夜晚,潸然泪下,“阿姊被你们逼死了,现在你们又要来逼我了。” 屋外,老翁拦住了想要入内的儿子,“三郎。” “阿爷不是答应过阿…阿兄,只要她从军,您就不会逼迫妹妹嫁人吗?”萧三郎看着父亲说道。 “我们一家人搬到竟陵,人生地不熟,若是与县官结了梁子,日后还有好活吗?”老翁提醒道,“县尉的郎君虽然腿脚不便,但却是官员的儿子,你妹妹若是嫁过去,有了县尉的关照,我们一家人才能在竟陵存活。” 萧三郎听见父亲的话,觉得自己十分窝囊,“先是大姐,再是…再是兄长,现在又是小妹,阿爷把她们送出去,我们就能好过了吗?” 老翁陷入了沉默,“如果你妹妹不肯嫁,县尉就要治我们欺瞒官府之罪,并要补上一家七口人的赋税,若是拿不出来,你我都要被抓去做苦役。” 萧三郎听后再也发不出声了,而此时屋内萧母也说通了女儿。 “四娘。”萧三郎看着妹妹。 萧四娘眼中满含泪水,“我嫁。”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故而县尉家只安排了几个奴仆前来抬轿,并象征性的吹着锣鼓,又给了一些钱作为对萧家的补偿。 “请娘子入轿。”奴仆掀开轿帘,纳妾用的轿子狭窄而简陋。 萧四娘含着泪水进入,她最后看了一眼双亲,心如死灰。 萧母含着泪埋下了头,不敢去看这离别的场面,作为几个孩子的母亲,她深知这一步将是无边苦海,可却又没有能力阻止与改变。 “启程。” 就在奴仆们将轿子抬上泥泞的道上时,几匹马将他们拦了下来。 县令从马背上跳下,与之一起的还有县尉,奴仆们自然识得。 “阿郎,这是…” 县尉一脸不高兴,“还不快抬回去。” “啊?”奴仆们不明所以。 只见县令踏入茅屋之中,并差人送来了贺礼,“萧翁家中有人入伍,并取得功勋,如此重要之事,怎不禀县中呢。” 萧父萧母也是一脸疑惑,县令不光大驾光临,还对他们这种流民如此热情,“孙县令,这是…” 下马的男子将萧四娘从小轿中扶了出来,她一把拽住男子,急切的问道:“是我阿兄吗?” 自萧怀玉入伍后,萧父便告诫一家人都改了口。 萧四娘的话让男子一惊,“娘子当真是聪慧。” “阿兄走后,这个家中,再没有人能够护佑,今日的转机,也只有一种可能,是我希望,却不敢想的。”萧四娘双手握着萧怀玉临走前送她的木雕人偶,得知阿姊还活着,激动得泪流满面,“阿兄她怎么样了?” “楚国战胜了齐国,你阿兄现在成了大将军麾下的校尉。”男人回道。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名字这种东西,因为这个时代大家叫人都是排名加娘,或者郎,三娘四郎这种,称呼全名是在语气强势与愤怒时才会的不敬之语。 女性地位不高,甚至有些都没有名字,所以可能邻里之间连真名都不知道,除了正妻,妾都是等同于奴,可以进行买卖的。
第52章 诸王之争 萧怀玉听后差点未能站稳脚跟,因为双亲忙于劳作,她自幼便是长姊照看,如今突闻死讯,又怎能不伤心。 平阳公主似乎捕捉到了萧怀玉因至亲离世的悲伤,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幼年,“人死不能复生,或许对于身处苦难中的人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长姊出嫁得极早,婚后也只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沼泽罢了,萧怀玉很是伤心,同时更加对命运与时代苛待女子有所不满,“公主说得对,像阿姊那样的女子,一生都活在困苦当中,我参军入伍,便是想改变这一切,让阿姊与小妹都能从苦难中脱离。” 听着萧怀玉的话,平阳公主竟没有发出嘲笑,只是提醒着说道:“萧校尉的想法倒是不错,只可惜过于天真,以你的出身,想要靠自己改变这一切,可知比登天还难。” 萧怀玉想反驳什么,却好像无法开口,就像平阳说的,如果单单只靠她自己,恐怕今日也无法安稳的站在此处。 彭城王李康,柱国大将军陈文泰,以及眼前这位平阳公主,如果这期间没有她们的帮助,恐怕萧怀玉早已死在了齐人之手,又或者是自己人的手上。 “公主不就是想要怀玉听您的话吗?”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说道。 “是啊。”平阳公主也不遮掩,“可我知道,萧校尉心中十分不愿,不过呢,我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也不需要你的心诚,你心中是憎恶也好,还是怨恨也罢,只要做出的事,不违背我,那便是我所需。” “公主倒是十分坦诚。”萧怀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平阳公主直言道,“尤其是像李康那样的做派,利用就是利用,虚伪的事,却说得如此高尚。” “天下人都可以共苦,但是同甘又有几人,而李康,也绝非可以同甘之人。”平阳公主又道,“天下多是伪君子,他与你交心,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君臣只能是君臣,来日他若得天下,亦是如此。” “怀玉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萧怀玉皱眉道。 平阳公主顿了一会儿,“罢了,你只需知道,你所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人是可以伪装的,你在送临沂公主归齐的时候,她一定也与李康一样,试图与你交心,而后拉拢于你。” “因为她们都是同一种人。” 萧怀玉愣住,她抬头看了一眼平阳公主,夕阳穿过葱郁的密林,斑驳的光影打在平阳公主的身上,让她呆愣了片刻。 这个与她年岁相差不大的女子,聪慧,漂亮,心思也十分之深。 与临沂公主一样,似乎能洞穿人心,但不一样的是,平阳公主的狠与恶是没有丝毫遮掩的,骨子里有着一股傲气。 所以萧怀玉的恐惧,是因为她知道原因所产生的恐惧,而与临沂公主独处之时的那种不自然,似乎是出自于未知的恐慌。 但她们都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聪慧,故而认知浅薄的萧怀玉觉得相处起来都十分的吃力。 咚咚咚!—— 一阵鼓声传进了山间,那是狩猎结束的信号。 平阳公主看着天色,夕阳已至山腰,她未曾察觉竟与身侧之人已相处了大半天,“时间过得可真快。” “能陪在我身侧如此之久的外男,萧校尉还是第一个。”平阳公主又道。 萧怀玉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马问道:“公主可要返回行宫?” “不回去难道在这山中过夜?”平阳公主反问。
337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