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丝风都没有,连月光都被阴云遮住,漏不下一丝清辉凉意。 长巷尽头,无人问津的零落灯牌,在夜色中闪烁焦灼。 薄苏在长久的沉默中忐忑。 姜妤笙终于开口。 “薄苏,我下午听到你和朋友的聊天了。”她嗓音平静,有一种大雨过后的清寂感。 薄苏蹙眉:“下午?” 姜妤笙言简意赅:“一方咖啡厅二楼。” 薄苏怔了怔,霎时变了脸色。 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姜妤笙的手腕,止住了她的脚步,表示:“我可以解释的。” 明显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 姜妤笙偏头望向她,微微转动手腕,抽开了手。 “好,你解释。” 她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薄苏长睫在暗光下颤动,五指慢慢蜷起,垂落了下去。 她喉咙微动,开口:“她们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有过几面之缘的合作方亲属。” “喝卡布奇诺的那个女人,想要你的微信,给你介绍她的弟弟。” “我做过背调,知道她弟弟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人。得不到的人,宁愿大家一起不好过,也不愿意放手。我不想他姐姐无意中与他提到了你,他心血来潮来找你后,纠缠不休。” “我说学历,只是因为我知道,他家里人介意这个。他留学前有一任女朋友,千方百计追到的,到了要谈婚论嫁时,却不欢而散,原因便是他父母介意对方的出身与文化。” “我想,只有说这个,才能最有效地打消他姐姐的心思,让她毫无惋惜,连提都不会对他弟弟提起你。” “那些话里,没有一句是我的观点。”她静邃乌眸里全是赤诚。 姜妤笙无法不相信她。 只是,她百味杂陈。 她说:“薄苏,我理解,也谢谢你。” “但是,保护一个人,不应该以伤害她的方式进行,不是吗?” 至少,这不像是那个曾经教她“自己的尊严和利益,你要自己捍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惧”的薄苏会做的事。 她无意对她求全责备,只是事已至此,话已至此,她无法再把头埋进沙子里,自欺欺人下去了。 薄苏无言以对。 她眼圈泛起薄薄的红,道歉:“对不起。” 是姜妤笙多看一秒都会心软的模样。 她摇头,往前再走两步。 两步之后,是另一片开阔的新天地。 无边无际的大海,以其奔腾不息,保有了亘古不变的涨落风姿。 姜妤笙驻足,远望深蓝色的海平面,平声说:“薄苏,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你,有时候又会觉得,你变得好陌生了。” “我懂你,又不完全懂你。你呢,你懂你自己吗?” 她回过头来,目光温和又清明地注视着她。 穿透人心。 薄苏的右手,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姜妤笙没有发现。 她在她的沉默中,步步紧逼:“薄苏,你记得你昨天说的那句话吗?你说,你可以一直护着我的,只要我愿意。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和我说这句话的?” “甚至,更早以前,你和我说,可以删掉那个灯光师的微信时,你在想的,是什么?” 薄苏的眼睫在海浪声中不停地颤动,红唇却始终紧抿,保持缄默。 姜妤笙感到失望。 她替她回答:“我的朋友?我的姐姐?还是,一个喜欢着我的女人?” “喜欢着我的女人”这七个字落在空气中,似巨浪撼摇心房,薄苏的手一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她面上露出似痛苦又似茫然的神情。 姜妤笙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她问她:“为什么不回答我,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薄苏也不明白。 她的耳朵里,似乎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海浪声,浩浩汤汤,淹没了她的世界。 她摇摇晃晃,随波逐流,看不清自己身在哪里,听不清自己的任何声音。 久违地,她脑海里浮起很多年前,她求柯未鸣帮她找人时的画面。 那时候柯未鸣看着照片问她,她是你什么人时,她不愿意把姜妤笙定位为妹妹,也没有资格说是喜欢的人,于是最后只能红着眼睛,退而求其次地说:“是朋友。” 那时候的痛苦与不甘,她以为她都忘记了,放下了的。 她不是早就说服了自己,与现实和解,与人生和解,与自己和解,走她注定要走的路,把姜妤笙放回到应该的位置,不做不该做的梦,不存不该有的奢望了吗? 只要再见一面,只求岁岁平安。 可为什么在这一刻,她还是不甘心说出口。 不愿意说出口。 她不明白。 姜妤笙替她把答案说出了口:“是姐姐对吗?” 所以,她有类似追求的举动,却没有真正追求的姿态。 薄苏无从否认。咸湿的海风吹拂中,她身形单薄如濒死之蝶。 姜妤笙知道她的答案了。 她笑了一声,有隐隐的泪意,却没有容许它落下。 她仰起头来,目视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极力平静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曾经喜欢过你,我们,曾经无限接近于暧昧过?还是,那些都是我年少时的错觉,我的一厢情愿?” 她低下了头,看向薄苏,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哽咽。 薄苏眼底也有泪意隐现。 她喑哑着声应:“不是。” 姜妤笙问:“那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还能做清清白白的姐妹?” “薄苏,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我还是会对你心软,为你心动,会因为你暧昧不清的举动受到困扰吗?” 薄苏张不开口,应不出声。 她恍惚觉得头脑里全是水声,很艰难地才能听清一点姜妤笙的声音。 姜妤笙最后用眼神留恋地描摹她。 好漂亮,好让人心动的一个人。 是她从十几岁开始就梦想着拥抱、二十几岁再遇也依旧无法无动于衷的人。 可永远不会属于她。 有时候似是而非的温柔,是一种残忍。 她收回眼,请求:“薄苏,如果你真的想保护我,想为我好,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们各自安好吧。” “不要再给我希望,又让我陷入失望,我不想再受这样的折磨了。” 她用的是“折磨”这个词。 薄苏眼泪掉了下来。 “对不起。”她声音哑得似从砂上磨过。 姜妤笙摇头。 她背过身,说:“不用。” “薄苏,作为姐姐,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过往种种,我感谢你的出现。往后种种,我消受不起。” 薄苏脑子一片混沌。她有无数个瞬间,想伸手抱住姜妤笙,想拉住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我不只想当你的姐姐,可又有无数个瞬间,一张张人脸,母亲的、舅舅的、公众的,一道道声音,仿佛藤蔓,包围住了她,箝制住了她,让她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她爱她,无异于自毁长城。 情理难容。 于是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妤笙说完“再见”后离开。 整个世界又陷入黑暗。 天空又破了个大洞。 大浪又无穷无尽地往下倾泻。 她于无望的消磨中掩耳盗铃般重建起来的世界秩序,一息之间,悉数崩塌。 回避了太久,过于敏锐、清醒的知觉全数回归,她痛得又想死了。 她蹲下了身子,无措地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始终在颤抖的手,泪如雨下。
第44章 那天夜里, 密布了整片天空的阴云,终于蓄够了人间的苦闷潮湿,落下了一场大雨。 滂沱中, 姜妤笙听见了楼梯走道里行李箱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像是刻意控制过后的,轻轻缓缓。 碾压在姜妤笙的心脏上。 姜妤笙闭着眼睛,无端失眠。 分明听的是半夜的雨,耳边响起的,却声声是薄苏的声音。 她坐起了身子, 取了降噪耳机,随意播放了一个嘈杂、哄笑声不断的综艺,把手办、手串、信封、照片连同着那两张从舟稻二楼楼梯拐角处墙面上取下的明信片, 一同锁进了书柜最底层的暗格深处。 从此, 风吹不动、光照不到。 记忆也触碰不到。 * 第二日天明, 雨过天晴, 万物争荣,姜妤笙化了稍浓的眼妆,如常地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晚上, 舟稻餐厅打烊后,她应邀去往听风民宿喝茶。 听风民宿的后花园里,庄传羽束着马尾,哼着小曲,正兴致大好地咻咻练箭。 听到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是姜妤笙,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招呼:“你来啦?” 她把弓箭挂回弓架上,边往石桌旁走, 边笑道:“今天喝桑葚茶怎么样?我刚学的,自己捣,也不怕大晚上的失眠了。” 眉梢眼角都是春意,一副心情大好,喜气洋洋的模样。 姜妤笙莞尔。 她在石凳上坐下,故意夸张地左瞅瞅、右瞅瞅、环顾四下。 庄传羽捣茶:“你找什么呢?” 姜妤笙狡黠:“找你女朋友呢?” 庄传羽微怔,随即唇角抑制不住地高扬,故作自然:“什么女朋友啊,还不是。” 但分明已经乐不可支了。 姜妤笙笑意加深。 她拉长音“哦”一声,调侃:“还不是吗?我听你傍晚电话里的语气,还以为你是要迫不及待地和我介绍一下你女朋友呢?” 庄传羽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烫:“不是,我就是太开心了,想和你分享一下。” 她低下头傻笑,是姜妤笙从未见过的傻气模样。 姜妤笙也替她开心。 她眼神温柔,关心:“有谱啦?” 她昨天最后等到了沈珈禾,可惜,未能帮庄传羽探听出什么。 晚上,她自顾不暇。等到今天早上有闲暇了再问庄传羽,庄传羽便失踪了,一直到刚刚傍晚,她不放心,直接拨打了电话,庄传羽才一副惺忪未醒的模样,和她说,她刚刚一直在睡觉,所以没有看到消息。 “晚上过来喝茶吗?过来了再说?”她语带笑意,懒洋洋的,像是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 姜妤笙放下心来,把好奇与疑问都安心地留到了现在。 “我觉得,应该是有了?”庄传羽往茶壶里倒水,神色间多了两分疑虑。 姜妤笙专注:“嗯?” 庄传羽说:“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犹豫,犹豫过了零点也没有联系她,结果导致我失眠了,一直失眠到早上六点钟,我忍不住了,爬起来洗了个澡、洗了个头,带了份早餐,冲去一方咖啡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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