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一年雪夜里徒劳的狂奔。 痛怖交加中,她惊醒了过来,在黑暗中喘息,满面潮湿。 她不安极了,下意识地去翻手机,想拨打姜妤笙的电话,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没有立场,过于冒昧了。 她怔怔地望着手机,半晌,退出拨号界面,打开了微信。 微信姜妤笙朋友圈的主页里,又只剩下一条冷清的横线了。 姜妤笙又删了她。 右手再次轻颤了起来,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薄苏问自己,此生都只能望着这条线过了吗? 她想起了那一年错身后的再也不见,想起了这些年里接起的一通通无望的电话、许下的一次次虔诚愿望。 这一生都只能这样了吗? 她还有下一次的幸运,用无数的佛前叩首,换一次人海相逢吗? 没有了。 不会有了。 菩萨已经够慈悲了。 她清醒。 她坐起了身子,在黑暗中静止,她听见有渴望在血液里沸腾,有不甘在胸腔中咆哮,有澎岛的风和浪、轮渡的鸣笛、鸟雀的啁啾、少年的自己和姜妤笙,在远方呼唤。 让她回去吧,回来吧。 她打开了手机,颤抖着指尖,订下了一班去往鹭城的最近机票。 什么都没带。 她开灯、下床、洗漱换衣服、驱车出门。 再一次狂奔。 在停车场与航站楼之间。
第46章 飞机降落鹭城时,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了。 不同于北城的蝉喘雷干,此刻的鹭城,又下着蒙蒙的细雨。 分明不是多雨的城市, 拜每年频繁的台风所赐,盛夏至秋后,却多有阴雨天。 薄苏没有特意绕道买伞,出了航站楼,便直达候车区, 打车至轮渡码头,赶赴十一点半那一班次的轮渡。 堪堪抵达,堪堪检票发船, 一切都刚刚好, 再没有迟一步、也没有慢半拍。 薄苏坐在轮渡一楼最后的座椅上沉沉喘息。 海面上, 细雨如丝, 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是不同于她曾经水消失于水中、静默死去的热烈模样。 薄苏闭上眼,左手覆在右手上,在轮渡亲切的轰鸣声中, 慢慢平静呼吸。 慢慢听见风吹雨落的声音。 慢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一声乱过一声。 那是一种真切地、真实地活着的感觉。 * 雨疏风骤,午夜降临前,轮渡在澎岛空荡的码头旁停靠。 路灯散发着昏朦的光, 沿街阒静,没有一间店铺还开着门,薄苏无处买伞, 只能一路冒雨前行。 在衣服完全湿透前,她抵达永城路三十三号。 正要从包里拿钥匙开楼栋门, 意外的,门自里面被打开了。 一柄透明的伞先伸了出来,随即是两条长长的影子,池棋和钟欣出现在夜色中。 薄苏停下翻包的动作,打招呼:“这么晚还要出去吗?” 池棋和钟欣毫无心理准备,被她的乍然出声吓到,“啊”了一声,手舞足蹈,抱作一团。 薄苏:“……” 她面无表情。 池棋和钟欣乱跳完看清是她,惊魂未定,哈哈大笑:“薄老师?!” 薄苏颔首,又问了一遍:“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池棋点头:“对啊,我突然想起来,餐厅二楼有个窗户好像没关好,我有点担心今天夜里会刮大风,把窗户摔坏了。” 租用的老别墅毕竟有些年代了,窗户都是开合式老旧木窗,虽然已经翻新加固过,但还是很难经得住大风大雨的摧残。 薄苏点头表示理解。 钟欣关心:“薄老师你这几天,是……回去工作了吗?” 薄苏没否认:“嗯。” 钟欣说:“你看起来怎么瘦了好多啊?是……是工作太辛苦了吗?” 薄苏没有力气继续维持往常八面玲珑的社交面具了,只淡淡地应:“可能是吧。” 池棋看她唇色苍白,满脸是水,从未见过的疲倦与狼狈,提醒:“薄老师,你要不要先上楼换身衣服喝口热茶啊?小心感冒。” “最近流感好像还挺厉害的。” 薄苏有一瞬间很想顺势问她:“那能不能借用一点你们的热水,泡一杯感冒冲剂。” 但下一个瞬间,她克制住了惯性。 拇指掐住食指,她答应:“好。” 顿了顿,不遮不掩,她问出口:“妤笙呢?她睡了吗?” 池棋愣了愣,似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跳跃话题。 但没多想,她如实应:“应该还没,我下楼前有和她说了一声。” 薄苏点头,一副知道了的样子。 池棋担心她去敲门,迫使姜妤笙还得单脚跳出给她开门,提前告诉她:“小妤姐前两天不小心扭到脚了,所以这两天一直在卧室休息,没有出门。” 薄苏霎时蹙眉,问:“严重吗?” 池棋斟酌:“应该还好?没有你之前严重,就是软组织受挫,又没及时处理,肿得比较厉害。” 薄苏蹙紧眉头,没有说话。 钟欣伸手接雨滴,判断:“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池棋想起来,连忙道别:“薄老师,那你早点休息,我们要先过去关窗啦。” 薄苏应:“好,路上小心。” 钟欣和池棋举起伞,就要迈步,薄苏再一次出声:“池棋。” 池棋回头。 薄苏问:“方便借我你们楼层门的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她。” 雨雾深浓的夜色中,她乌眸沉沉,似静邃的海,装满无言的深晦。 池棋微怔,心口突然泛起一种微妙的直觉,让她很想说:“我问问小妤姐?” 但是太奇怪了。 薄苏这话,也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了。 也不是信不过的人,钥匙就在手上,连藏起来说没带都来不及。 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挣扎好几秒,还是老实地把钥匙递了出去。 “放在门口的地垫下面就好。” 薄苏说:“好,谢谢。” 池棋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应:“没事。” “那我们先走啦。”她再一次道别。 薄苏颔首,目送她们走出了一段距离,才轻轻地合上楼栋门,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强忍着后知后觉袭来的虚浮感,稳步往楼上走去。 路过姜妤笙所在楼层时,她想过要直接进去,但低头看看自己落汤鸡的模样,咬了咬唇,还是先上楼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留在这里没有一次全部带走的休闲T恤和居家短裤,返身下楼。 楼下楼道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越发明显的风声和雨声在回荡。 薄苏伸钥匙入钥匙孔。 似倦鸟终可归林。 近乡情怯般地,手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抖了起来。 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她拧开了门,踏入了姜妤笙所在的空间。 客厅里留着一盏小小的壁灯,虚虚地驱走了一层黑暗。 薄苏看不出姜妤笙卧室的门缝下是否有光透出。 她在她的房门口站定,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敲下。 一声、两声、三声。 以无限谨慎的力道。 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房门内,姜妤笙刚刚关上吸顶灯,准备躺下睡觉。 听到敲门声,她靠坐着,揿开床头的台灯,轻声问:“池棋吗?” “进来吧,门没有锁。” 她奇怪,回来得这么快吗? 池棋没有应答,门被推开。一束光,自门缝里投入,随即,这束光投下的扇形面积越来越大。 一道颀长的身影显露出来。 清雅矜冷,熟悉又陌生。 是不施粉黛、洗尽铅华、瘦了一圈的薄苏。 姜妤笙始料未及,一时怔忡。 薄苏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很轻很礼貌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姜妤笙心口涌起无法辨明的情绪。 她叹气,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只是反问:“你怎么又来了?” 不似不耐烦,更像是单纯的无奈与疑问。 薄苏眼眶的酸胀,顷刻间在她这样的温柔里达到鼎盛。 她握在门把手上的右手始终在抖,却强迫着自己不回避,直视着姜妤笙,一字一字地说出了口:“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眼眸,蒙着一层隐隐闪动的水意下,脆弱至极,却又坚强万分。 透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姜妤笙注视着她,搭放在被面之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分明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心跳却还是无端地在她这句话里变奏。 她转回头,不看薄苏,目光落在前方台灯照不到的昏暗中,淡声问:“今天会是我想要听的话吗?” 含着浅浅的笑意,似嘲笑,又似自嘲。 薄苏说:“我不知道……” 姜妤笙心底蓦地生出久违的躁意。 又是这样,又是这句话。 她蹙眉回望她。 薄苏望进她的眼底,说:“但是,我想说给你听。” “也许都是狡辩,也许,都是迟到的废话。可是,我很想说给你听。” “妤笙……”她尾音轻颤地恳求。 姜妤笙在她的恳切中失语。 薄苏看得出她的软化与动摇,没有再等她开口,反手合上了卧室的门,站进了卧室里。 姜妤笙没有出声制止。 薄苏在她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床边,在她的床沿坐下。 姜妤笙喉咙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薄苏关心:“脚还好吗?消肿了吗?” 姜妤笙冷脸:“如果你是要说这个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是重逢以来,第一次这么不留情面,直截了当。 薄苏凝望着她,眼底却浮起了柔软的笑意和更盛的水意。 她喜欢姜妤笙有脾气的样子。 至少对着她,无需克制。 她的笙笙,本就不是没有脾气,任人搓圆揉扁的性格。 她道歉:“对不起,在没有想清楚一切,能给你真心的答案之前,打扰了你。”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时间,让我为自己再狡辩一次。” 她始终强迫自己直视着姜妤笙,以赤 | 身裸 | 体、毫无保留之姿,面对姜妤笙,剖白自己。 “妤笙,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我确实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一厢情愿的靠近,对你是一种打扰和伤害。” “可我太想你了,我克制不住,我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纵容了自己,掩耳盗铃。” 那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飞蛾趋光,植物向阳的本能。 她无法抗拒自己对姜妤笙的渴望。 “我欺骗自己,我只是想和你修复关系,只是想做回你的姐姐,只是想不远不近地守着你,希望有一天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及时照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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