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谢字还没说出口,他又道:“其实本来有两瓶,但是我故意只留下这一瓶。” “为何?” “我们虽然是亲兄妹,但是不同父,也不共戴天。”白于渊漠然道:“半夏,你的父亲死于流言,而我的父亲,则是因为你的父亲而死。” 我明白过来,原来母亲是真的爱父亲。 至少爱过。 行吧,永翼国皇室的秘辛还真是多啊。 白于渊道:“其实一瓶也够了。” 我看向他,道:“还有陛下呢。” 白于渊挑了下眉,“我自然知道这个。” 我有些暴躁:“那你怎么说‘够了’?” 白于渊倒是半点也不慌:“当然够了啊。这蛊只会让人虚弱至使不上一点功夫,绝无性命之忧。你现在之所以卧病不起,不过是因为功力尚未耗尽。”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问你,你是想瞿姜手无缚鸡之力,事事依靠你。还是想自己废了这一身好不容易学会的功夫,再无法保护她,更无法抓住她。” “……” 虽然他这话说得十分变态,但是也不是全无道理。 一瓶于我,确实已经足够。 不管我对瞿姜是否有意,我都可以好好的。 可惜,让瞿姜只能依靠我,完全离不开我,在白于渊心中是成全,在我这里却是伤害。 我喊来雾岚,让她把药送去了瞿姜。 白于渊给了我解药,说是全兄妹之情。 我把解药转给瞿姜,则是…… 总之,也是一次圆满的了结。 房内渐渐变凉,想来应该是又要添炭了。我刚想喊雾岚过来帮忙,却想起她已经被我派去送药。 我不愿意这副柔软样子被其他人看见,手上却也没得什么力气,弄了半天非但没有让暖炉内的火恢复,反倒不知怎么的还把原本的炭火给熄灭了。 或许,真的到时候了。 那夜木柴燃尽,我遇见了她。 现在炭火熄灭,我启程离开。 也算是,有始有终。 ----
第49章 分雪(一) 雾岚出门的那一瞬,我也背着行囊往宫外走。 章太医给的药实在是不错,喝了之后,行走起来倒是显得轻便许多,再不像之前那般,总是觉得双腿无力。 我身为大将军,又有帝后的身份,一路可谓是畅达无阻。不过走着走着,我暗自觉得不对。 天怎么越来越黑了? 而且前方居然是朦朦胧胧一片? 估摸着是那毒又在起作用了,这应该是幻象。 我长叹一口气,章太医也真是,这等大事也不先同我说一声。 眼睛不能清楚的视物,自然也就耽误了我的计划。下意识地,我伸手凭空挥舞了几下。心里想着:总不能眼睛不行,功夫也没了,寸步难行吧? 幸好,武功竟然还在。 算了,先这样不错。至少在我寻到一个理想的去处之前,没有人能够伤得了我。 所幸我出寝殿没有多远,现在折回去取根拐杖来也不过就是小半柱香的功夫。虽然我也有些犯懒不想多跑一趟,但是眼下我什么都看不清,外出不拄拐,还是很艰难的。 于是我也没有纠结多久,直接就返回去拿了。 正当我拄着我的乌木杖,悠然地往宫外走的时候,被人猛地从身后抱紧。我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觉得身体腾空。 我被人迅速打横抱了起来,与之相应的,是激烈的抗拒。 “阿泱。” 一听这声音,我就放弃了继续拳打脚踢。 瞿姜不会放手。 这次走不成了。 瞿姜喊了我的名字之后,就一直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拽了拽她的袖子,“要不……放我下来吧?” 瞿姜继续往前走:“怎么?” 我只是觉得她抱着我不太好,但是怕直说了她又误会,便找了个我自认很不错的借口:“我最近成日里躺着,比原先重了不少。” “没有。” “真的,重了许多呢!” 瞿姜停下脚步,我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她突然就这样抱着我掂了掂。 我慌忙抱紧她,正想说句,既然重到她抱不住了,那就放我下来。 她却继续抬脚走了起来,“刚试了,没有重。” 我无奈,只能晓之以理:“这是在整个皇宫门口,并不是在我的寝宫门口。顾菟,你若是这样一路抱着我回去……” 且不说史官如何记载、后世如何传说,光就这宫中的数千张嘴,也足够闹腾了。 “无妨。” 听话听音,她是特别生气了。 好吧,怪我,要自己回来拿拐杖,早知道随便挑个小宫女帮个忙就好了。再不济,我出了宫之后寻个市集买一根就是。 我有些怏怏不乐地垂着头。 瞿姜突然停下了脚步,将我又搂紧了些,在我耳边问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随你。”我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哆嗦,往她怀里缩了缩,道:“不要凉拌就行,我怕冷。” “……”瞿姜没回我,只是继续往我寝宫走。 见我一路上不说话,大半张脸都埋在她肩膀上,默默叹了口气,道:“我是当扈国的女帝,你是我的帝后。” “嗯?” “我抱你回去,这是帝后情深甚笃,是琴瑟和鸣,是佳话。” 我仔细一思索,她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确实,我不该胡乱担心,于是便点点头。 瞿姜问:“明白了?” “嗯。” “那别总蒙着个脑袋,透透气。”说着,她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额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 瞿姜啊。 我心中感动得一塌糊涂,便也乖顺地不再闷对着她的肩,转头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觉得瞿姜应当是喝了解药的,不然应该没有抱起我的力气。我还没有问她身体如何,我就“哐当”一声,被重重地摔在了床榻上。 瞿姜也摔了一下。 准确来说,是她不知怎么的磕绊到了哪里,然后没抱稳我。但是我摔得也没多重,因为摔倒的时候,瞿姜眼疾手快捞了我一把,还半途转了个身,正好垫在我的下方,稳当地护着我。 所以其实是——我摔倒在她的怀里,而她则背对坚硬的楠木床。 说起瞿姜的寝殿中,这雕花纪极为大气磅礴的楠木床,我还曾闹过笑话。 我之前对木材没什么了解的兴趣,也就只听过金丝楠木,以为这楠木便是这金丝楠木的简称。于是,在瞿姜第一次同我说起这床是楠木所制的时候,下意识地道:“也好,还省了寻棺材板的时间。” 瞿姜讶异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搞错了什么。 我也是说完之后才想起,这是瞿姜的床,而非我的那张。这么说实在是不吉利,应该是犯了皇室的忌讳。 后来怎么样了,我不记得了,应该是瞿姜怕我尴尬,岔开了话题吧。 现在再一想,要是白于渊给的那解药是假的,我们没能够撑到太医来救我们的时候,就因为毒性发作而双双殒命于此,还真是生也同衾、死也同穴。 并且如我先前所言,可以省了寻棺材木的功夫,直接整榻下葬。 就是可惜了新帝,会暂时没得好床睡。我的不是不能给他,只是未免瞿姜不高兴,我觉得还是一并带走比较好。 “你怎么没喝。” 我的思绪瞿姜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后,翻转过来撑起身子,半覆在我的上方问道:“解药,你怎么没喝。” 我道:“你后继无人……” 好吧,我说话还真是怪不吉利的。但是总不能话说一半,我还是得坚持说下去才行。 于是我磕磕绊绊地往下接,“就是……皇室暂时还需要靠着你,宫中也需要你,军中也是。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快些好起来,才是最为重要的。” 瞿姜的眼睛很大,直接和她对视的话,会不自觉地陷进入,我之前就栽了一次又一次。 即使这会儿我看不清东西,只能看个模糊的影子,但是感受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声音也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总觉得……给你是对的。” “那你呢?”瞿姜凑近了些,像是下一刻就会要掰开我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我道:“我就不浪费……” 瞿姜猛然封住了我的唇,“净胡说。”说完,又覆上来,吻我的力道还比先前更大了。 她突袭得手,我本来就被迷得有些犯晕,这回儿彻底哑了声。 半响后,她松开我,“你有的,我也有。” “什么?” 瞿姜皱眉看了我一眼:“平日见你带兵,也不似今日这般。”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瞿姜不再为难我,“解药。白于渊也给了我一份。” “什么?他不是说只有一份?”我猛地翻身起来想要找他理论一场,算了,还是直接打一架吧。 瞿姜按住我,“他说,这是他师父当年留给他的,可是他一直没能用上,只此一份,现今给我,也算全当年相救。” “那他和我说的差不多,不过最后一句话是‘全兄妹一场’。” 我又躺了下来,被瞿姜一把搂在臂弯里。 我放弃了和她拉开距离,便干脆调整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好,继续道:“他还说其实本来有两瓶,但是故意只留下这一瓶。” “他和我也是这样说的。”瞿姜道。 “为何?”我追问道:“他给我的理由是上一辈有过恩怨,他给你的理由是什么?” “半夏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想看陛下如何选择,想看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当罢了。”瞿姜将他的原话转给我听。 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道:“所以,陛下是如何选择的?” “让章院正去琢磨再配一瓶。在院正失败之前,我不会做决断。” 这确实是瞿姜的行事风格,力保万无一失。 我好奇道:“若他失败呢?” 瞿姜应该是设想过这种可能,她毫不犹豫地道:“那便由你决定。” 这一次,我没有再问为何了。 因为我懂。 瞿姜若是不喝解药,无法享有常人之寿,我极有可能会沦为皇室内斗的弃子。可在那之前,我若放弃和她共担一切,便还有一线生机。 瞿姜若是直接喝了解药,我则必然武功尽失,或许还像现在一样,视物也成问题。那之后,多只能由人摆布。瞿姜虽然在,甚至待我依旧如以往一样好,但是我将再无法弯弓挥剑、叱咤沙场。 瞿姜,比我想象中,待我更真心。 她放在我手中、让我选择的,不仅仅是解药的去留,更是我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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