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的鼻子用力嗅了嗅,闻到了一股让我心安的味道,这才不再挣扎,任由那人抱起我。 我觉得自己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废物,动不动就一睡睡个三四天。虽然多是因为中毒或者受伤,但是因为一点小毒小伤、小病小痛就连续失去意识好几天,算不得情有可原。 这一睡是多久,我也不清楚。 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口中满是又酸又苦的味道,想来瞿姜是刚刚才给我喂完药。 她见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反应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侧脸,“还难受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其实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但是我就是想……看她着急。虽然幼稚,但是我抑制不住这种幼稚的情绪上头。 瞿姜也确实很着急,快速出去喊了军医进来。 大夫替我诊过脉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我,重重地叹息了三四次,才开口道:“大将军……” 不过他正经话还没开始说,就被瞿姜带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我的营帐后,又走了很远,确认我听不到任何消息后才开始交谈。 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军医也好、太医也罢,都是有话直说,虽然很大一部分时候是有话直“骂”。瞿姜从不会刻意将我的病情瞒着我, 看来我这次和以往很不一样。 ----
第46章 初雪(三) 瞿姜是个好帝王,在我的印象中,她就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过国事。至于为了后宫佳丽,夜夜笙歌、从此不早朝的事情也更是从未发生过。 嗯,她后宫没人。 所以,每一次她出现在边境军营,我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她来是因为国事。即使真的是为找我而来,那找我也必然是谈军务。 在瞿姜今日第三次喂我喝完药,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我还是没沉住气,用尽全身力气从床榻上扑腾起来,抓住她的手臂。 瞿姜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来扶我坐好。“有事喊我就是,动作这样大,会扯到伤口。” 说完,她又看了一下我左臂处半个时辰前刚换的绷带,发现没有血迹,才放下心来。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我怕问了她不回答。所以在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了她之后,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瞿姜倒是很善解人意,“想问什么?” 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不要紧的问题,准备试探一下她的口风:“我印象中在战场上似乎并没有负伤,所以手臂上……”我看了一下那圈厚厚的绷带,继而又看着她,“还是我其实受伤了,只是我没发现,或者我最近变糊涂了?” 瞿姜静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没变糊涂,不是战场受的伤。” 我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所以这是疗伤的时候,大夫开的口子?” 瞿姜轻轻地点了下头:“嗯。” “我是又中毒了?”未免这句话只能得到一个摇头作为回应,我又加了一句,“不然划开我的手臂干什么?” 瞿姜道:“不是中毒,是蛊。需要把蛊从你的身体中驱出来。” 嘶,我当时在战场上还怀疑那些“冒充者”其实不是冒充,而就是当扈国的士兵,只不过中了蛊术所以被利用了。 现在,中蛊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瞿姜见我愣神,大概以为我受了挺大的刺激,便握着我的手说道:“不必太过忧心,没有大碍,蛊已经驱出来了。” 我问道:“那是何时?我并没有和他们有太多的接触?” 瞿姜道:“目前只知道确实是在此次战役中的蛊,至于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大夫也还在查证中。” 看来这次下蛊的人很聪明,没有露出什么马脚,“那除我之外,还有别人中蛊吗?” 瞿姜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道:“没有。” 嗯,不仅聪明,还很高明。 挺会看人下菜碟。 问完我自己的,我便也顺道关心了一下瞿姜,“军中大家都无事,那你呢?你怎么样?” 瞿姜道:“我自然无恙。” “哦,那战况如何?”其实我觉得这个转折丝毫不生硬,相反特别的正常。 问了当今的陛下得到她平安无事的回答后,自然而然地也就关心一下陛下所关心的事情。 为臣者,应当有这份衷心和替陛下分忧的觉悟。 瞿姜本来正在低头看着我手上不知何时被蹭破皮结痂的伤口,闻言抬头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你一开始就想问这个吧?” 我连忙摇头,摇头之后又发现不应该摇头,身为主帅,我自然是应该关心战事进展的。更何况,让陆吾国的军队进了城,本就是怪我没有及时察觉对方的意图。 于是我仓促地点点头。 瞿姜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发顶,“本就没有想着瞒着你,方才也说了你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我道:“总是担心陛下你……” 听到“陛下”二字,瞿姜的手一顿,我便又乖觉地改口,“……担心顾菟你有很多事情碍着军队的规矩不当说,但是又不忍心瞒着我,所以左右为难。” 瞿姜道:“不会。” 我道:“那便好,所以,战况如何?” 瞿姜分析道:“就这次被偷袭来看,陆吾国的脸皮比想象中要厚得多,和他们讲道义今后定然是行不通的。且他们实力也并不弱,要说一鼓作气杀到陆吾国京都,确实有些勉强。” 我赞同道:“正是如此,且他们讲征兵年限下调的那样低都没有遭到百姓的反对,陆吾皇室的根基还是很稳固的。若说用离间计,倒也不见得能成功。” 瞿姜道:“所幸这次我们抓了一个对陆吾国来说很重要的人。对方开出三十年不动兵戈的条件,但是考虑到他们为这次偷袭得手,不惜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修筑地道……” 我听闻自己的猜想得到印证,不由地打断了她的话:“真是修了地道过来的?” 瞿姜点头,“嗯,地道出口在一家酒馆内。开着家酒馆的人,是陆吾国人。” 我想起之前两国通商时,确实签署过相关律令,允准对方国家的商户入驻。 那这次,怕是有很多遭殃的人。 瞿姜看出了我的担忧,道:“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但是必须得遣返。”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我理解的。 瞿姜突然喊我道:“阿泱。” “嗯?” 瞿姜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很意外你会这样说。” 我道:“说什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瞿姜道:“嗯。” “为何?”我笑着问:“觉得我本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冷血将军?” 瞿姜道:“本想着不至于伤害到你的。” 我不解:“什么伤害?” 瞿姜道:“你不喜欢打仗的吧?” 我疑惑地看着她,虽然这是事实,可是这时候提及有些突兀。 瞿姜道:“听说你不喜欢习武。” “我师父这也和你说?” “不是你师父说的……” “所以,换了十座城池来的人,是陆珷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从这一段无比凌乱的对话中,摸出了这个结论,“抓到陆珷玞了?” “嗯,不用不服气了。”瞿姜安慰我道。 所以,抓她其实是因为猜到我输了会心里不舒服? 可是她怎么猜到的?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算了,不管我之前怎么想的,现在听说陆珷玞被瞿姜抓了,我确实心里舒服多了。 “顾菟,多谢。”不管是为了边民,为了那十座城池,还是为了替我出头,这句话瞿姜都值得。 “无事。”瞿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用饭吗?”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是近于黄昏。 我邀请道:“一起吗?” 瞿姜点头:“好。” 一边吃饭,我一边想着:瞿姜这次来,确实是为兴师问罪 不过,不是问我的罪,而是替我问罪。 恍然,竟又添一笔糊涂账。 ----
第47章 严雪(一) 陆吾国用两个月零六天的时间挖通了一条入城地道,利用内应的酒馆作为掩饰,把握时机,秘密潜入城中后,又换上从战场上捡来的我军部分军服,发动了一场筹谋已久的蓄意偷袭。 我边境三城,百姓伤亡共计一千两百余人,将士死伤也有四五百人。 所幸援兵及时赶到,瞿姜更是亲自擒住陆吾国主帅陆珷玞,最后,这场持续了十几个月的战役,以陆吾国让出边境十城、并彻底退兵告终。 我在孟夏逃婚,而确认陆吾国全部退兵完毕后,已经是季秋。 这次中蛊,虽然有大夫时刻调理着,上好的药材更是应有尽有,但是我却没有以往那般得以迅速恢复,甚至于以往的旧疾也掐着时间点复发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白胡子大夫听到我如此说,脸拉得很长。 我连忙解释纯粹是感叹,并没有质疑他医术的意思,可是恶果已经造成,大夫再不许我往药里加糖了。 因为一身伤病,我便终日里躺着。 瞿姜过来同我讲:“这次战场善后的事情就交给钱老将军和宋将军负责,至于家属那边的抚恤,可以委任你之前提及续将军和王副将。阿泱,身体要紧,你且随我一同先回去养着。” 她倒是一副有事好商量的口吻,但是我心中清楚,回宫养伤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之前在陆吾国军营中受的刑,原以为是皮肉伤,可是后来查过方知,施鞭刑者极有技巧,虽然看不出,但皮肉之痛的背后,是骨骼之伤。 我之前因为心中有所记挂,所以倒也不觉得伤有多要紧。现在卸下劲来,平日里都痛得很,一下雨更是辗转难眠。 也只能答应下来:“好。钱老将军和宋将军皆是有能力之人,续昼和王于信也必然不会辜负圣恩。” 瞿姜知道我会同意,但应是没想到我如此轻易就点头了,犹疑着问道:“这是同意和我回去的意思?” “嗯。”我笑着重重地点了下头,怕她不相信,我主动道:“顾菟,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瞿姜道:“明日便可以启程。今日下午就可以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我来时轻装简行,回宫也不必太过招摇。” 我道:“好。” 自从暗自决定不会长久地在当扈国待下去之后,我便破罐子破摔地不再那样恪守着君臣之线,也不再纠结于永翼国到底是亡于谁手,就这样简单地仅仅将瞿姜视作是友人顾菟,确实彼此都轻松了不少。 我们到达京城的那一日,飘着大雪。 我见过比这还大的雪,却没见过如这般温柔的下法——虽然雪大,但是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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