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决定问出来:“顾菟于你,是谁呢?” 瞿姜笑了一下,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比起一见面就报上大名来的你,我确实不够坦荡。我其实很害怕你意识到我是当扈国储君的那一刻起,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回避。” “那后来又为何默许我的回避?” “只有你会如此喊我,纵着你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觉得我大概把所有正对困难的勇气都放在了战场上,刀剑相对的时候不知退缩,现在迎上温声细语,反而开始频频后撤。 “难得你愿意开诚布公地和我这样说一说你心里是怎样想的。”瞿姜斯有所感地抓住我的手,“一次性,我们说清楚了。即使你是走,给我的原因也不该是‘过去’。” “阿泱,我若是许你离开,只会是因为我自己不好,而不是因为永翼国,更不是因为当扈国。” 她如此热切地握着我的手,搅得我思绪一团乱,半天不知该如何回应。 “《决明录》。”瞿姜见我不说话,便将主导权又重新拿了回去, “嗯?”我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关《决明录》什么事? “你说我的很多事,你不知道,怕自己问东问西显得过于多疑。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理解你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位客人,所以我特意寻来了《决明录》给你。” “《决明录》竟然是你特意寻来的?”这可太让我意外了。 “你看过吧?不然那次不会来找我的。”瞿姜道。 我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些害怕起这样算无遗策的她。我一直都是略微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的,瞿姜对此并不满意。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则捧起我的脸转过来,让我和她对视。 “方才你说,初遇时我于山中寻找的半夏是你而非药草。”瞿姜道,“那是为了确认‘半夏’真的存在。” “我自然是真的……”我想起了一个人,“因为白于渊来找你帮忙,说他不是世子,所以你来确认世子半夏的存在?” “嗯。”瞿姜揉了一下我的脸:“他和你在有恩必报这一点上,还真是像极了。” “阿泱,从我亲口承认我要找的半夏是你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再瞒着你任何事了。”瞿姜的手滑至我的耳后,轻柔地摩挲了几下,“有时候你不知道该相信谁,便选择谁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去想。” “我……”好吧,瞿姜看人很准,看我尤其是,我承认:“想不通自然就不再去想的好,若是觉得都很想去相信但又为难,自然谁也不信比较干脆利落。” 我其实发现自己的坏毛病了,我不愿意去厘清让我困扰的问题,尤其在面对瞿姜的时候。 我甚至还总是以我们终有一日会形同陌路为由,在快刀斩乱麻和抽丝剥茧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我绕过这些径直离去。 “但是你翻过《决明录》之后,不是选择相信了吗?”像是看穿我心中所想,瞿姜继续道:“你为何不一开始就绕过我径直离去呢?” 这个问题问得倒是不错,我那时候其实完全可以不好奇的。 “若不是确认你翻过了,我会择机让雾岚转交给你的。说来你一直没有怀疑过雾岚,还待她很好,不是吗?” “因为是你……”我好似发现了心中症结所在。 “阿泱,其实你一直都很相信我。”瞿姜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松了口气。 是的。 我是相信她。 但是却不尽信,所以才会如此纠结。 “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认我和其他人不同?说句冒犯的话,尤其是和你师父,我和她不同。我不会陪你走了半程之后消失不见,留你一人孤对世间。” 瞿姜说着并起三指准备当即立下誓言,我连忙抓住她的手。她却轻轻地将我的手掰开,“我曾于你师父塌前,对天立誓,会照顾好你。” “我师父?” “你师父曾有嘱托。” 这我倒是头一回知道。说来我也是愧为她的徒弟,最后一刻竟然没能够守在她那里。 “来时伶仃,去时却非孑然之身,尚有徒弟半夏。若有机缘,拜托你多照顾她些。” 我心里很高兴师父并不是真的对我不管不顾,更没有嫌我麻烦,最后也还想我。饶是如此,我却还是有些不服气,师父怎么一直拿我当作小孩子看待。 我小声念叨了一句:“谁需要照顾。” 瞿姜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我那半截都快落在地上的被子,还迅速把我了裹进去。 “外头天那么冷,穿得那么薄,不加衣,也不捂好被子。” “……” 瞿姜倒是厉害,字字句句不仅是关切,更是对我方才所说之话的反驳。 不过,我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丝毫没错,我确实穿得单薄,而且刚刚后背有点冷。 但是她穿得也不厚啊,我不喜欢烧炭火,搞得屋子里也怪阴寒的。 于是我抖开被子,把瞿姜也卷了进来。 瞿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也老大不小了,该相互照顾的。”我伸手搂紧她,“都不能被冻着了。” 瞿姜没说话,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我说完之后不知不觉地又凑近了些身边唯一的热源,导致我们二人呼吸可闻。 我以为她会吻我,毕竟这回真的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但是瞿姜却在我闭上眼睛的瞬间侧开了头。 这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我们方才算是说开了? 我其实很好哄的,只要和我好好讲清楚道理,我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我主动道:“你方才的解释我都明白了。” 她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我的背,道:“嗯,那再睡会儿吧。” 我道:“我就想和你说一声,我之后都不会走了。” 她仍旧没有动作,只是点点头,很珍重地将我拥紧了些,“嗯,知道啦。” 嘶,这不对劲啊。 “就是,之前我说,你道歉没有用嘛,其实还有后半句。”我刻意附在她耳边道:“不要你道歉,但是我要你。” “好。”瞿姜的声音比以往更稳重,我知道,这个字,不仅是回答,更是誓言与约定。 “然后呢?没了?”我搔了下她的下巴,“就这样盖着被子睡?” “我不趁人之危。”瞿姜摁住我乱动的手,“眼睛刚好,继续休息。” 后来我才悟出来。 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放长线钓大鱼。 ----
第52章 雪潭(二) 我眼睛彻底好全,是在冬至这一天。想起瞿姜曾说过要给做我多做几次饺子吃,又想起往年冬至在军营中伙房都会送饺子来,便估摸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来到了厨房。 瞿姜今日穿得很……嗯,虽说层层叠叠,但是却丝毫不显臃肿,因为衣服的质地很好,也并不让人觉得繁复与厚重。当然也说不上简便,轻轻瞟一眼卷起的衣袖,都能够一眼看出其上绣花的精巧细密。 瞿姜从不是一个喜好奢靡的人,不过却十分讲究。一件衣物,不做则已,要是做了,必得是上好的。几年后拿出来,需照旧经得起众人的夸赞。 她今日全身最绝妙的,当属那条腰带。端庄大气的样式,将一身偏素净的衣裙衬出了特别的气质。 当扈国不似陆吾,以丰腴或健硕为美,也不同于永翼国,以轻盈瘦削为荣。 是属于各人自以为美,便是美。 于是大街上,纤腰不及盈盈一握的有之,匀称者有之,体态丰盈者有之。也不见什么指指点点,更不闻窃窃私语。 瞿姜属于偏瘦一些的,但是束腰之后,并非身板单薄的外形。我一直觉得,她的怀抱很暖,也很可靠。 我想着从背后突然捂住瞿姜的眼睛,给她一个惊喜或者惊吓,便刻意压低脚步抄去后门,等我从门后探出身子来,却发现她突然不知何处去了。 刚想回头看看,却已经被人从后头紧紧抱住。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我低笑了一声,不躲不闪,反而更往那人怀中蹭了蹭。 瞿姜双臂在我腰前交叠,温声道:“太医院的章院正上禀我说,你最近都有按时吃药,也没有再操心边境的事,所以恢复得很好。不过,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我无奈地笑道:“顾菟,最近每次见你时,你两三句话总不离我怎么不再躺一会儿、怎么不多多休息。我就算是纸做的人,也不能一直藏在金玉匣子里吧。” “怎么不能?”瞿姜居然还正经起来,道:“你若是纸做的,我绝对是要将你妥帖地藏在金玉匣子里的。就算外头狂风大作、暴雨交加,也不让你受着半点水汽。”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说起情话来,倒还真是让人心中软得一塌糊涂,“顾菟,你近日折子看少了,改看话本子去了吧?” 自那日一番长谈之后,我想明白不少。她既然同我相约绝不会像师父一样半途扔下我不管,那我也合该拿出我的态度来,口不对心也不像个样子。 我不再总是因为害怕终有一别而故意和她闹别扭,更没有因为总感觉身后空空而觉得不安稳,要靠不断地集中精力于军事来摆脱这种寂寥的感觉。 我身后有她。 她是顾菟,是陛下,是和我一同祭过天地的枕边人,也是我无意中念到也会嘴角上扬的心头好。 不管她在何时出现,不管我人前人后如何称呼,她都是她。 所以现在,我便也放开了拘束,常常对瞿姜换着不同的叫法。 “我的陛下。”我捏了捏她的手背,“你堕荒朝政可就算了,可别叫御史参我的本,大骂我是那魅惑主上的祸水。” “要参也是参我,着了你的道。”瞿姜的手轻巧一翻,反将一军,挠起我的痒痒来,她手指灵活,圈住我的力道又大,害得我怎么躲也躲不出她的怀中。 我左右扭了几下怎么都摆脱不得,便连忙告饶:“停停停,不行了不行了。” 瞿姜停了手,嘴上却没就这么轻易放过我,“怎么,堂堂大将军敢做不敢当了?昨晚是谁……” “那个什么!”我最近有些说不过她,便没敢正面回应,开始把话题往其他地方扯。 她倒是挺配合:“那个什么?” “就那个,一会儿该用膳了。” “那还得等会儿,饺子刚刚包好,还没下锅呢。”瞿姜看破我的意图后,没和我继续闹,笑了一声后重新回到了灶台前,“你在外头等我片刻。” 我道:“这是赶我出去?” 瞿姜道:“一会儿生起火来烟大,莫薰着你。” 我环视一周,“说到这,平日里在这当差的人都去哪了?”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瞿姜亲自下厨,所以就把地方空出来了。可是瞿姜让他们退下,他们怎么敢真的就一走了之?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追究起来,哪个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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