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住脸颊的力道却又重了两分,她缓缓贴近我,声音又轻又柔:“魏鸢告诉了你那么多,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小姑娘,又可爱,又聪明……和我们一样,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洞窟里活着爬出来,成为公子的得力手下?” “我还记得那一日,公子带她来见我们,那个小姑娘,满身是血,眼睛却亮得像星星,笑起来又单纯又温暖……”她低低一笑,隐约有不屑和嘲讽,“公子将她交给魏鸢,作她的搭档,之后每一项任务,她们同进同出,那个小姑娘,是真喜欢魏鸢啊……” 蓦地,她紧紧盯住我,目光奇异而热切:“可惜后来她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两颊被掐得生疼,挨了一掌的地方也如火燎一般,我想推开她,抬起的手臂却只是颤抖地抓住她的衣袖,一丝力也使不出。 “她就在我面前,被一剑穿心而死,”她冷笑着,“其实她本不用死的,因为我那一剑,是要杀魏鸢的……那时候云麓迟迟没有消息送来,公子察觉魏鸢有了反心,派我们前去清理门户,没想到魏鸢在云麓几年,武功修为竟精进了不少,七个人死在她手里,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个小姑娘……呵呵,只要魏鸢一死,我和她就是公子身边最得势的人,可她居然替魏鸢挡了那一剑……真是愚蠢。” “她若是没死,如今也该像你这般模样吧……”她居高临下凝视着我,嘴角仍带着那丝奇异的笑意,“魏鸢这么看重你,恐怕是将你当成蔷薇了吧?哈哈,当真可笑……一个两个,都如此愚蠢。” 我浑身一颤,目光直直看向她,她也看着我,冷笑:“是啊,我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的名字,蔷薇,蔷薇,多好听啊……” 蔷薇。 蔷薇…… 恍惚间仿佛又闻到熟悉的淡淡花香,带着一丝冰凉的气息,遥远又迷人,是蛊惑人心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一种祭奠啊…… 蔷薇,是在祭奠那个死去的姑娘,用这种方式怀念她。 双手其实已经无力,十指却仍固执地抓着眼前人的衣服,摇摇欲坠,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我想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笑又可怜。 陡然间,眼前似有疾风掠过,闪着寒芒的短剑破空而过,钳制周身的力道也在瞬间消失,短剑夺的一声没入墙内,只剩下一小截剑柄。 刚才还在眼前的人已退出两丈外,她脸颊上被划破的伤口渗出血来,如殷红的珠子般一滴滴滚落,留下道道血痕,让整张脸显得狰狞可怖。 白衣如雪的人走到我身前,挡住了全部视线。 “呵。” 是索尔轻笑的声音:“来得真快。” “索尔……”白色的身影冷然不动,如同一尊石像,声音却冷如寒冰,带着彻骨的杀意,“不要逼我杀了你。” 顷刻之间,有着深蓝眼眸的杀手又变回了那个世家公子的贴身侍女,语气平淡而漠然:“不过是来同你的小姑娘打个招呼……” 话音未落,半空中已飞出一道白绫。 窗户啪嗒一声,是有人夺窗而出,房中只留下淡淡回音:“叫你的小姑娘少管闲事。” ---- 我花好不容易动了的心又吧唧一声死回去了。
第五十章 我一动不动坐在床沿上,看着师姐将一块手巾浸入凉水中,微微拧干。 谁也没有出声,我微垂着头,愣愣望着她将浸湿的布巾递到眼前。她的身上尚有一丝凛冽气息,不知是染了夜露,还是未及收回的杀气,语声也是冷冷地:“自己按着。” 我默默接过布巾,敷在左脸上,抿紧了嘴唇。 清凉的感觉缓解了脸颊的火辣刺痛。 大约是看到我凄凄惨惨的模样,师姐的神色缓了缓,周身的冷意也收敛起来,只是面上仍没什么表情:“还有哪里受伤?” 我看她一眼,轻轻摇头,又继续垂下脑袋。 “那便早些休息吧。”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淡,起身欲走,但走出一步便停下了,缓缓回头,眉峰微挑,目光落在我拽住她衣袂的手上:“还有什么事?” 我微微仰头望她,有一些迷茫,内心亦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胸腔仿佛被击了一掌,空空的,有些发冷,有些难受,却不知是为何,也不知为什么要拉住她,大约只能解释为是突然手抽筋吧。 “没、没什么,”我迷瞪着摇摇头,慢慢松开手指,半晌,道,“你怎么会来呢?” 她不动声色地端详我半天,淡淡吐出两个字:“路过。” 我望望窗外,时辰已近三更:“……” “听到你房中有响动,便来看看。”她说,继续端详着我。 想来我一副低眉耷眼又神志恍惚的模样,落在她眼中,就是受了惊,不敢一个人睡觉,却又倔着性子不肯说出来。 她转过身来,在我身旁坐下:“害怕?” 我懵懂看她:“没有啊,”顿了顿,又补一句,“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其实并不知道她是要回哪里,这几日在哪里宿着,或许是在阿莹那里,又或者是苏家哪个上好的客房,反正她连苏家珍藏机要秘笈的藏书洞都来去自如,苏剑知对她的态度又是古怪,想必除了雪域山庄的护法,她还有更隐秘的身份。曾经我很有兴致地想查清楚,拨开她身上的层层迷雾,可在这个眼下,突然便失却了所有想法,她迷就迷吧,爱是谁是谁吧,老子不在乎了。 然而,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在她眼里,却又不知道被解读成了什么,她掰过我的脸,似乎要仔细观察我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缓缓靠近之时,恍若有淡淡蔷薇花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我猛地推开她,一骨碌滚到床上,翻身背对着她躺下,没什么情绪地道:“我要睡了,烦请走的时候关好门。” 说完紧紧闭上眼睛,细细聆听她离去的声响。可身后久久静寂。 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听不到她的动静,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又道:“很晚了,你……” “师妹这是赶我走?”然而话没说完便被一声冷笑打断。 我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刚才要走的是你,现在又变成了我赶你走,真真是会颠倒黑白。 而比这可气的是,这人惯常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管我是个球。 我默了默,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心头莫名的暗火,翻身坐起来,声音里的厌憎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别再叫我师妹,我早就不是你师妹了!” 她脸上的表情倏然凝结:“你说什么?” “我有说错吗?” 我定定看着她,“两年前你就被师父逐出云麓,两年前你就跟云麓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师妹,师妹……你这样叫我,不觉得很可笑吗?” 她的眼神陡然一变,目中透出冷意:“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 其实想想,要说可笑,我同她也没什么分别,自与她重逢之日起,我又何尝不是叫她师姐,师姐,原本以为只要我们都不说破,便可以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仿佛有一根线将我们连在一起。可到头来我却自己切断了线。 “那你杀了我啊,”声音颤抖着,只能让神色显得平静,“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 又空又冷的感觉从胸口一点点攀爬而上,漫延到四肢百骸,令人呼吸都觉得困难,难受得眼中都浮起一层水雾,却只能徒劳地攥紧被角,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一阵疾风掠来,身体陡然向后仰倒,一股大力扼住我的咽喉,将我钉在床上。原本站在床前的人已到了眼前。 双腿被牢牢压住,可两只手却没有被缚,其实完全可以挣扎一番,在掐住我的手背上划几爪子血痕什么的,但我却没有丁点儿想法,好像没有力气了似的,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眼前的人有着冷冽的眉眼,直挺的鼻梁,荼蘼般艳丽的唇,是当真好看的一张脸。我见过这张脸不耐烦的样子,冰冷如霜雪的样子,阴煞如修罗的样子,还见过那眉梢眼角带出的妖冶风情,是只有我见过的。而此刻这张脸上透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漆黑长发从她脸庞两侧垂落下来,几缕发丝划过我的眼角,清凉如水,那双荼蘼般艳丽的双唇间吐出冰冷字眼:“看来,我真的是把你惯坏了。” “你说得对,你不是我师妹,我也早就不是你的师姐,”微小灯火里,她的目光冷漠迷离,口气冷淡,“这场师姐师妹的游戏,也该到头了。” 卡在喉间的手指寸寸扣紧,因为窒息,我的嘴不自禁地张开,心里有个声音冒出来:你完了,花花。 身体本能地想要呼吸,然而整个人如同被抛上岸的鱼,挣扎只是徒劳,一只手虚虚搭上颈间的手腕,眼皮颤动着眨了一下,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身前的人微微一震,钳住咽喉的力道毫无征兆地松开。 我狠狠吸进一口气,浑身颤抖着,剧烈咳嗽起来。 等喉中火辣的痛感缓和了一些,抬头望去,案上烛火摇曳,房中已没了人影。 我整整松散的衣服,挪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一杯凉水,慢慢吞咽着,喉咙里的刺痛感渐渐消退下去。 喝完水,搁下杯子,觉得再不睡觉天就要亮了,便慢慢爬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可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了一团。 窒息中剧烈鼓动的心跳已趋于平缓,我伸出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不能再往前了,花花。 即使看不见,也感觉得到,前面就是沼泽深渊,踩下去会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明明想快点睡着,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可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索尔最后的话,简直像咒语一般。她的目的太清楚,可明知如此,还是如了她的愿。 狠狠吸了吸鼻子,我想,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敢打我,我就敢拐你女儿!这样想着,翻身而起,盘腿坐下,打算念几句经来助眠。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我屏气凝神。 “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 我勉力支撑。 “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 我逐渐萎顿。 “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我跳起来,疯狂摔打枕头。 君卿说圣人不妄言,不虚言,不赘言,果真是言简意赅又废话连篇。 难道我不懂得这些大道理吗?啊? 你倒是告诉我怎样才能除妄心,去贪求,免烦恼呢? 这一晚,毫无悬念以失眠告终。 天色将亮未亮时,我打开房门,如同一个飘忽的鬼魂,一路飘过回廊,飘过莲池,飘过竹林,飘往苏家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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