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那个男人是谁?”他抬起头,目光凌厉,却掩不住深处的沉痛之色。 “我不知道,”我缓缓摇头,看着他,“但是你心里也清楚的,对么?最有可能的一个人。” 他站起来,身形有些不稳,但眼神却是雪亮,仿佛暗暗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 忙拉住他道:“你先别冲动,这毕竟只是猜测,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你找个机会和索尔姑娘好好谈谈,如果她真的只是顾及小安才不肯离开……你要让她安心……总之,总之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眼下她可还是苏煜的人。” 他背身而立,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这副模样让我很心慌:“你要想清楚啊,搞不好你们就会拔剑相向,变成仇人了,到时候隔阂更深,你就别想带她和孩子回大漠了!” 他身子惊颤一下,却没有回头,压抑的声音传来:“你说,那个孩子……她不会说话?” “是啊,”我思忖道,“起初我以为她是害怕生人,后来才发现……” 我没有说下去,因为蓦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将那样小的孩子藏在荒废的院子里,还要伪饰出一片无人问津的环境,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那孩子的身份严严实实地隐藏起来。可若是刚出生的时候…… 婴儿的啼哭,该如何掩盖呢? “我会找个机会,带她去给君先生看看。”我郑重说道。 他轻轻点头,走出两步之后又顿住脚步,微微偏过脸来:“花花,多谢了。”
第四十九章 这天晚上,没有等到师姐。 隔天晚上,依然没有等到师姐。 第三天晚上,我拆掉脚上的绑带,发现伤口已然恢复如初,连个疤痕都没有留下,一面惊讶于君先生的奇效药,一面又忍不住怀疑,这药他娘的也过分奇效了吧。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归结于这几日睡得太多,导致多余精力无处发泄,只能瞪大眼,拼命思索一些有的没的,试图用脑力劳动弥补体力消耗。 虽然没有对江胡吐出那个名字,但我和他都知道,那个最可能的人,只有苏煜。 其实在我看来,一个世家少爷的贴身侍女,几乎没有可能只是侍女,若哪个少爷身边的侍女都是真侍女,那恐怕这个少爷本人就很有问题,不是不举就是对女人不举。 苏迭曾说,师姐离开苏家后,索尔便成为唯一一个可近身苏煜的人,天长日久的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一个被拐卖的和拐卖她的人贩 子发生了点什么,听起来有些不正常,但想起君先生曾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伙土匪绑架了一个富家千金,留下字条要她家人准备黄金万两送上山,富家老头怕女儿被撕票不敢报官,连夜备了一车金子上山赎人,结果自然是金子被抢,人也没有赎回来。大家都断定这位小姐已是凶多吉少,这事便不了了之,没成想几年后,官府剿灭了土匪窝,才发现当年那位被绑的小姐还活着,只是已给土匪头子强占了身子,整个人苍白零落,凄凄惨惨,还被搞成了哑巴。老夫妇痛哭流涕迎回女儿,土匪头子被判斩首,这事到这里本该圆满结局,不想斩首当日,小姐一身红衣冲进法场,哑声痛哭着,自刎在土匪头子的尸首旁,是为殉情而死。 君先生解释说,这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发生于巨大生理及情感应激状态下的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的现象云云,而我和君卿只是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一个劲感叹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看起来不正常的居然也很正常,往深了解释,便相当于变态多了也就不是变态,而是常态。这就比较哲学,暂且不提。 虽然只是猜想,却也是不敢告诉江胡的,告诉他,就是在他本来就碎裂的心上再剁吧两刀,何其残忍。 我想,若小安的父亲不是苏煜就好了,哪怕是苏迭和苏剑知也行啊…… 想到这里,不免惆怅,爬起来给自己斟一杯酒,趴在窗前慢慢啜着,夜风里融了桂花酒香,此时此刻很适合对月悲秋一番。 这个时节正是桂花最繁盛的时候,苏府的仆从摘了花酿酒,闷了两月,才给府中各处送去。今日仆从捧来一小坛,我望着那青瓷酒坛有些愣怔。想起在雪域山庄时,圆圆常在耳边念叨:“清明要吃青团,中秋要做桂花饼,饮桂花酒,茱萸辛香的重阳节,就要做重阳糕,糕粉里拌上蜂蜜,混栗子、桃脯、松子、银杏果,再嵌几颗红枣入屉锅蒸,这样蒸出来的糕蓬发松软……”说完转头问我和师姐,“大护法,小小姐,你们觉得好不好?” 清明,中秋,重阳。 如今眼看着就快要中秋了。 真是逝者如斯啊逝者如斯。 感慨完,我咂咂嘴,准备关窗睡觉,然而手指刚触到窗棂便顿住,身后空气中有什么轻轻落下,颈边传来熟悉的冰冷触感。 “……” 犹豫一下,我继续伸手将面前窗户关上。 气氛一时静寂,身后的人保持不动,不知在等什么,我只好自己动一动,提醒如今这个姿势并不好说话。 “花花姑娘真是好胆识。”身后的语气冷冽而讥诮。 我笑一声:“索尔姐姐真是好高的轻功。” “这声姐姐当不起。”颈间剑锋转了转,正压住大动脉。 她冷冷道:“今日来只是想提醒姑娘,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将脖子上的剑顶开来,转身对她一笑:“你指的是哪件事?”摸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你和江胡的事?不对,那就是你的女儿小安?” 索尔的眼中骤然涌出杀气,我却只当没有看到:“其实那日也没有指望不被你发现,像你这样的高手,房中任何一丝异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吧。” “果然是你,”她冷冷看着我,顿了顿,眼中浮起一丝疑惑,“不过,你究竟是如何逃走的?那个时候,我并未见到有人从屋子里出去。” 她这话却是令我心下一惊。 原来她并不知道那间屋里连接的密道? 回过神来,我轻笑道:“这个嘛……恕我不能说,不然下次还怎么跑掉啊?” “你的胆子果然很大,”她眼中杀气渐消,嘴角露出讥讽笑意,“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你有过很多次杀我的机会,”我淡然道,“就连今晚出现在我房中,若是真要杀我灭口,就不该跟我废这么多话,这不是你们这些杀手的行事风格。” “我们这些杀手……?”她愣了愣,忽然诡异地笑了,“没想到,魏鸢连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你,她可真喜欢你啊。” 这才发现自己竟一时口快,将她的身份明明白白点了出来。可同时又不禁心下疑惑,今晚的索尔,似乎有些反常,同她往常的模样很是不同。 “看来,你也知道你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师姐,也不过跟我一样,是任人差遣的棋子而已。”她冷声说着,眼中尽是讽刺。 我静静看着她:“我师姐和你不一样。” “她当然和我不一样!”她忽然呛声,神色难抑激动,却又很快克制住。那双深蓝色的眼中闪动着暗光,脚步缓缓向我走近。 “她当然和我不一样……” 我不由自主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桌案,烛火猛跳了一下,我踉跄地站稳,手指紧紧抓住桌沿。 索尔的脸越来越近,那双平日冷彻的眼里,仿佛从深处烧起了一团幽暗猛烈的火:“因为她是一条叛主的狗,她背叛了公子,背叛苏家,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居然还妄想用新的身份活下去,哈哈……” 她眼中隐隐的疯狂让我心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同时,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那是一开始就被我忽略了的东西。 “她当然和我不一样,因为我不像她那般翻脸无情,背信弃义!” 她居高临下看着我,五指缓缓向我抓来。而我正被脑中忽然闪现的光亮震惊,一时竟忘了躲避。直到她的尖锐的指甲触到皮肤,才猛地偏开头,却仍是被她那异常冰冷的手指捏住了下巴。 她用力将我的脸扭过来:“真是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姑娘。” 她冷冷笑着,而我看着她,心头一片雪亮,脱口道:“你恨她。” “什么?”她微微皱眉。 “你恨魏鸢,”我迎着她的目光,语气肯定,“背叛苏煜,背叛苏家,这些都不是你仇视她的原因。”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中却有一丝措手不及的怔然。 “你恨她,是因为你认为她背弃了你,”我冷眼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恨她抛下你独自离开,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每一次都只有你自己被丢下,小时候是,后来又——” “啪!” 她没有听我说下去,因为她不敢听下去,我的每句话都如同利剑,一剑剑刺穿她的冷硬盔甲,剥开她的伪装。 耳中一片嗡鸣,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有血从嘴角流下,我的心中却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师姐虽从未提起过她和索尔的过往,但同是从那个斗罗场里活下来的孩子,年纪相若,又都吃尽了苦头,或许是有过一段相伴依靠的时光吧……?可惜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师姐决绝地背离苏家,脱离苏煜的掌控——她离开了,却没有带走索尔。 “果真是又可爱,又聪明的小姑娘……” 索尔的激愤很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笑。她冰凉的手指抬起我的脸,仿佛在端详什么遥远而模糊不清的东西,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丝一毫,这诡异的目光令我机伶伶打个冷颤。 “哈哈……难怪魏鸢那么喜欢你……”忽然间,她笑了起来,好像终于看清了什么,发出恍然大悟般的神经质的笑,“原来……这太好笑了……” 我不明所以望着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好比梦游被人叫醒,结果脑袋出了问题?可下一刻她指节猛然用力,紧紧捏住我的脸颊,好叫我不能动弹,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叹息般道:“你来苏府的第一天,她就亲自现身来警告我和公子,可笑啊……连自己留下的绝顶高手都信不过……哈哈,哈哈……”说着,眼里流出几分可惜,“自从她被识破身份赶出云麓,公子想方设法派了无数接替者潜入云麓,却无一人成功,好不容易有个紫荆掌门的亲传弟子送上门来,公子自然不会放过,哈哈……所以她才那般紧张。” 我看着她,微微皱眉:“云麓到底有什么,让你们这样费尽心机?” “这你不必知道,”她冷冷看我一眼,又忽地笑起来,“真是可笑啊,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当做一个死人的替身,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有些糊涂,感觉这人可能真的是脑袋出了问题,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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