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碑前的草地前,看日升日落,等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才有度过了一天的实感。 到这一刻,对于柳梦踏过绿原野的约定,我终于有所释怀。背靠冰凉的碑,权当是她的赴约。 这样的自我安慰让我得以熬过炎热的夏天。 但内心的空荡永远无法被填满。 四季轮转,山上一草一物几乎没变化。 起风时动,无风时静。周而复始,秋风凄凄,听着树叶摇摆中发出舒缓的白噪音,靠着墓碑睡过去,醒来时身上多一件外套,身边会出现个玉眉,没说话,安静地陪着我。 墓碑数米远的地方,有一棵参天大树,有点倾斜,弯弯绕绕竟也能存上数百年,伞盖巨大,是个乘凉地的好地方。它的树干粗壮到五人合抱都未必能完全圈住。上面是涂过白漆但又皲裂的树皮,有的剥落,露出白的皮肉。 树干中下部,有一处树洞,听人说它的由来是早年受过白蚁侵害,所幸发现及时,只蛀空了这一块,后来树干持续生长,包裹住那些被蛀掉的边缘。成了个圆润的,仿佛能容纳住很多世人心声的树洞。 组织坏死,木质部输送的养分见到它要绕道走,所以它不会愈合,不会长出新的组织填补空缺。 空空如也,突兀地留在那,那是树的疤。 我望那树洞发呆,开始想通心中所谓的空荡从何而来——那是柳梦的位置。 被挖走,被夺去。剜肉般的痛苦,露出鲜血淋漓的肉,不会愈合,一直空在那里,无人替代。 我还能坚持多久。 强颜欢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开始频繁出现些小意外。 有时候跟着玉眉看书,看着看着,视线跑向玻璃窗外,望着不知何处发呆。好几次,玉眉手举在我眼前来回晃,大声叫我,才将我唤回神。 她问我在看什么。 我想起来,我一直在看丹桂树上盘旋的一只鸟。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灰麻雀,不是我心目中美丽多彩的雀鸟。 “看小鸟。” 玉眉看着我半天不说话,也许是对我的行为感到语塞。但她放在了心里,回家路上,忽然问我:“要不要买一只小鹦鹉给你养养,小鸡仔的那种黄色,很可爱的,叫玄凤鹦鹉。” 我先是惊诧,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我问她:“养死了怎么办?” 鸟的生命短暂,饲养意味着那是一只有感情的活物,注定要面临它的死亡。早知如此结果,何必再做多余事。 半晌,玉眉回:“也是,我也不会养,死了都遭罪。” 不时发生的恍惚和走神开始愈演愈烈,开始出现了耳鸣。有时候玉眉在我旁边说话,到了耳朵,成了嗡嗡声,总听不全玉眉讲的话。仿佛置身玻璃罩,我与外界的沟通和联系变得越来越薄。 玉眉以为我最近太累没休息好,中午也不让我上山了,买了个躺椅让我必须要休息,不然会出问题的。 被当作休息室的小隔间里,我抱着她塞过来的枕头被子反复确认了三遍。 “我真的不能上山去吗?” 玉眉果断:“不能。” “可我刚吃饱,立马睡下不好。” 玉眉抿着唇,压着火,“我让你吃药,你说头疼,口苦。我让你吃饭,你吃不下半碗。现在我让你睡,你又有理由。叹铃,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的。” 我难以反驳。但事实是我只有在山上,这个存在着柳梦的地方,才能好好睡觉。 我的沉默让玉眉径直将我摁在躺椅上,放好枕头让我躺下,我配合地拉上被子,观察玉眉沉闷的脸色。她站在边上看我,看样子是想守我入睡。 我抬眼看天花板,余光里的人像座岿然不动的雕塑。视线下落,和我对视上。 干瞪眼片刻后,我说:“你站那儿我睡不着。” 玉眉的脑回路仍旧奇妙。她来到我面前,扒着脑袋旁的床沿,“那我蹲下来。” 我很无奈。 她拨我额前几缕发丝,用尽她平生最大的耐心和温柔,温声细语道:“叹铃,你总要走出来,原地打转不行。” 满目哀伤。我不忍再多看玉眉那双暗含期待的眼。 转过身背对她。我说:“可是这样好累。” 无意义的生活,行尸走肉般苟活着。 后背忽然被玉眉的额头抵着,她仍做坚持,轻声说,“你会好的,一定会的。” 玉眉并不懂我,也许还会难以理解,认为我尚未走出柳梦死亡的阴霾中,只要时间久点,只要再多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就可以走出来,迎接新生活。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虽然对我不适用,但换做是玉眉,她一定会这么做的。我无需太过担心她一个人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她心大又乐观,善于压力化动力,有了目标便会卯劲直直奔向它前进。 就这样的人,很难会伤害自己。这是这些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 不间断的小毛小病积攒,意外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 天花吊顶在安装一个吊灯,玉眉选的是一款以轻金属的银丝带缠绕水滴玻璃而成的水晶灯。 我站在边上作监工,离它有一米的距离。原本水晶灯的安装一切顺利,安好后,师傅拿撑衣杆揭下上面包装罩纸,碰了下水滴玻璃,忍不住赞叹:“这灯还怪好看……” 窗外的鸟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回头去看,不是灰麻雀,是一只红嘴,胸口明黄色,身子从上至下是青绿向淡蓝的过渡,尾羽向下掺了点点嫩嫩黄。 是一只羽衣尤为华丽的小鸟,鸣声清脆悦耳,我回头去看,它忽然就停止鸣叫,歪头看我。 那一瞬间。 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空灵飘渺的熟悉女音。 “叹铃,不要走神……” 话音刚落,余光里的时钟发生倒数,眼前飞速掠过救护车的影子。 如同催命铃的“滴滴滴”由远及近,无限放大到趋近耳膜,又骤然远去。 那一刹那,我突然听到一丝刺耳的崩裂,像天花板发出不明的弹珠弹跳,它从身后传来。我肯定那不是幻听,猛然回头,看见摇摇欲坠的水晶灯。它的半个底座脱离吊顶,像是撕裂了天花板,露出了里面的工形架,灯座上的螺丝掉在地上,仍在不断迅速扩大裂口,不到两秒彻底剥离天花板。 工人早已从梯子上下来,边跑边大喊所有人小心,快跑。 我成了离它最近的人。 第一反应是千万不能受伤,不然玉眉要生气。 迅速抓过旁边椅子上玉眉留下的长披肩,趴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完全罩在披肩之下。 玻璃在脚边炸开。 它像落雨般掉在身上,很快,便停止跳动。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而后,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视线霎时亮堂,玉眉掀掉我身上的披肩,喘着气与我对视。 脑海里是刚才碰到鸟起发生的一切,真实,清晰,绝非虚幻。 窗外,那漂亮鸟从枝头飞走,留下轻晃的枝桠。 我愣怔了一瞬。 对眼前人说:“玉眉,是柳梦救了我。” ---- 红嘴相思鸟。经不太严谨的百度查阅,它应该是诗句“在天愿作比翼鸟”的小鸟原型。
第84章 天堂乐园 玉眉将我扶起来。一张脸阴沉沉的,明显不信我的话。坏了,真生气了。 “我没有事,碎玻璃都落在披肩上,脚穿了袜子,不会划伤。” “没事就好。”她扶我到隔间休息,没做停留,转头就要走。这种山雨欲来放玉眉身上稀奇得像太阳打西边出来,看样子还不是冲我来的。 我问她:“你去干嘛?” 玉眉说:“我问他们怎么一回事,你安心在这休息,别乱跑。” 说着,抓了门边一个不锈钢撑衣杆。我心提到嗓子眼:“你说归说,别动手,不然事情就严重了。” 玉眉头也不回:“扫把坏了,我用它扫扫玻璃。” “……”我一时语塞,这要怎么扫,杆子丢地上用脚推着扫吗? 走时她关上门,将我反锁在内,摆明不要我参与。估计是怕我担心,又重复了一次:“我很快回来,别害怕。” 其实这小隔间隔音效果一般。外头的人声音稍微大些,能听个一清二楚。 玉眉叫来工人理论,里头还包括卖灯的,装吊顶的,安灯的。 “为什么灯会掉下来?” “我就是正常安装啊。严格按照手续来的,要有问题,只能是灯质量不行,要么就是吊顶承重有问题。”听起来是刚才装灯的师傅。 卖灯的加入对话:“放屁!我这重量尺寸写得一清二楚,正常吊顶不可能拉不住一个灯,指不定就是你们吊顶没搞好。” 负责吊顶的工人不服:“你胡说!我们干这么多年没出过这档事!” 你一言我一句,三个粗嗓门丢皮球般争辩,乱作一团,分清谁骂谁。 我很怕玉眉面对那几个男人会受伤害,试图打开门锁,可惜它实在牢固,还是铁门锁,我既没工具又没力气。只能干着急。 结果“砰”一声,玉眉拿撑衣杆往桌上一砸,那几个声音霎时静了下来。 “差点出人命了你们还有脸在这推卸责任!如果今天坐在里面的人有什么事,我把你们告到倾家荡产都不为过!” 那几个人默不作声,更没人站出来表态。 “你们不给说法是吧?行,我报警,叫警察来处理。” 不出十分钟,警察到了。经过专业人士的分析和鉴定,很快给出结果:是吊顶承重有问题,低于标准,无法承受灯具重量,才会造成灯具脱落的原因。 责任在吊顶工人,这一查,还查出了这工人背靠的公司培训不规范,使用材料低劣,存在极严重的漏洞,必须彻查整顿。 吊顶工人被带走调查,后续的赔偿问题也会及时跟进通知。 众人散去后,过没多久,门打开了。玉眉神色倦怠,没什么精神。 我夸她:“你好有气势,人都被你唬住了,还知道叫警察。”还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玉眉,你现在变得超级厉害!” 玉眉站在门前看我一举一动,疲惫的脸勉强笑了笑,“傻子。” 我想到一年前我刚到水街,在窗前看书,玉眉骂我,笑比哭还难看。现在终于懂她骂我时的心情。 她走到我面前,在我旁边坐下,“有没吓到你?” 我摇摇头,“哪里会,要不是你反锁了门,我都想冲出去给你打气,太解气了。” 玉眉说:“你夸得好假。” “我真心的。” 她踢掉我脚边不知何时掉下的一颗玻璃碎。问:“刚才又走神了?” “嗯。” “那为什么会说柳梦救了你?” “我见到了一只鸟,色彩很斑斓,很漂亮,和平时的不一样。我听到有人唤我名字,叫我别走神。就是那一瞬间,眼前闪过救护车,铃声很急,像是某种危险的征兆,然后我听到了天花板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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