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只鸟和那句话让我得以从走神中及时抽离出来,我兴许会被玻璃割得血流成河。 “你……”玉眉欲言又止。 我忍不住问:“很奇怪?” 我那躲过一劫的说法,想必在玉眉眼中是疯言疯语,是我的某种臆想。 她踌躇着,“叹铃,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的状况确实很差,频繁走神恍惚。今天还差点被灯砸伤。 问我如何想。再多的说辞到了嘴边,也只是这一句:“玉眉,我每天都这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如果离开这儿呢?” 她问得突然。 “什么?” 玉眉向我解释,“我是说我们之前说好的去深圳,叹铃,我们去散散心吧,说不定会好些。” 我问:“那这儿怎么办?” “后面的赔偿结果要等,天花板重新装修也要时间,急不来。” 她眼睛亮了亮,莫名愉悦起来,“过半个月不就是中元节了吗?那儿会有祭祀和驱鬼神活动,很热闹的,我去年见过一回,叹铃,我们去吧。” 兴奋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拉上我手跑出家门去田野里疯玩。 她笑起来,我也跟着她笑,“好。” 将这个决定简单通知了奶奶,奶奶对于玉眉格外放心,她看出我对玉眉的亲近和信任,有她陪着,我怎么都不会出事。手一挥,爽快道:“玩去吧,注意安全就行。” 下午做的决定,晚上我和玉眉两人便收拾起了行李。 两个老式竹编手提箱,玉眉什么都放了遍,衣服,牙刷,漱口杯,鞋子等等一股脑塞进去。她解决完自己的,又来看我的,我才收拾到一半,叠着衣服,玉眉在旁边看,“叠了也得拿出来穿,干嘛叠这么漂亮。” 难怪玉眉从前衣服总是皱皱巴巴的,肯定是没好好叠。玉眉左右无事,帮我想还有什么要带的,最后拿来了我吃的药,一罐红糖块,甚至还将之前去治疗所带给我的日记本也一并拿了过来。她没打开,递给我时看了眼日记本的厚度,看那些写过的纸,“你写了这么多啊。” 我拿过来,把它塞到最底下。 玉眉出于尊重没贸贸然打开它,但我知道她真的很好奇,就比如现在她视线跟着日记本走,不自觉地凑过来,一直等到我放进箱子,她才扭头好奇问:“写的什么呀?” 玉眉毕竟还是二十岁年纪,双眸在这时难得流露出一丝幼稚可爱的天真。 我打趣她:“反正没说你坏话。” 玉眉愣怔,随即脸上一喜,“你写我啦。” “嗯,有机会给你看看。” 收拾完行李的那晚,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得知我以后会给她看日记本,睡觉时连嘴角都是翘的。 ———— 踏上深圳的土地,面前高楼大厦直冲云霄。随便一处楼,比我从前见过的建筑都要高。 我们离开火车站,搭上去往市中心的公交,玉眉向我介绍沿路的地标建筑,一会指说那顶一大圆盘的方体高楼说是国贸大厦,一会又指那红头白脸黄身子的洋人雕塑是麦当劳的标志人物…… 是个很热闹又似乎什么都在快速变化的地方。 这里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提个皮革公文包奔波忙碌;女人穿花衣裙短上衣,着装清凉大胆,妆容精致,走动中连同扬起的发丝都带着自信和漂亮,比那本服装设计里的模特图还多彩,更不会被任何人议论或鄙夷。 深圳和水街,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柳梦生于此地,想必会是那些都市丽人中的一员。 玉眉问:“是不是很热闹?” 我点点头,看车窗外一幢幢倒退的建筑。自下而上仰望它们的巨大,我们渺小得像地上的蚂蚁。 玉眉轻车熟路往她之前住过的城中村走去。 在这里,远远看去,楼宇间缝隙狭窄如火柴。 它们在城市高楼大厦中夹缝生存,比起城中的光鲜亮丽,这里展露最原始,最具烟火气的一面。可以是丑陋脏乱、污水横流的道路,太阳永远照不到的窗户,也可以是在氤氲水汽中拉肠粉,叫卖包子油条的早餐铺。 逼仄有限的空间让这些事物变得更紧密,成为标志性记忆深深烙在每一个初到深圳的人中。 玉眉最后选了个六楼的两室一厅,说是两室,夸张的描述像一个单间砍成了两半。不过好在干净整洁,没有刚才路面上爬行的大蟑螂。更重要的是,有太阳。 有了个歇脚地,我们将行李放好,玉眉打算带我去周围逛逛,走前拿了钱、相机和帆布包,嘱咐我:“贵重东西贴身放,防着点比较好。” 我想了想,从手提箱里抽出日记本,放帆布包里。 玉眉看着袋里的本子,和我确认:“就这个?” “嗯,没其他的了。” 玉眉带我去楼下吃过早餐,又回到市中心去游乐场玩了个遍,什么旋转木马,滑滑梯,碰碰车,飞椅……玉眉只要是玩就起劲,拉着我将所有项目玩个遍。 一轮下来,我从飞椅上下来,腿软,踉跄地跑去垃圾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玉眉吓得赶紧买了瓶水给我漱口,拉我到边上休息,很是内疚,“还会难受吗?对不起啊,玩入迷了。” 牙关因酸水而发涩,我喝了口水,摇头说没事。 玉眉小心问:“我是不是做得很糟糕?” 把她自认最好的玩意分享给我,这样怎么会糟糕。 我摇头笑:“不会,这儿很好玩,我很喜欢,尤其是旋转木马。” 玉眉由阴转晴,“那我们再坐一遍?” 游乐场人声鼎沸,多是小孩和家长,或者恩爱情侣。 我和玉眉被木马载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眼前掠过的,是晴天之下,沐浴在阳光中的游乐园,那些五彩缤纷,充满童趣设施闪闪发光。 人们在这里收获短暂快乐,忘却烦恼。 等八音盒音乐结束,木马停止旋转,下了马,便是现实。 我抱住木马的脖子,吹着风,看那些因烈日而发光的绿树。 身后的玉眉突然喊我。 我回过头去,微风撩开挡住视线的几缕发丝。清晰视野里的玉眉正拿着相机,猫成一团在找角度,不知道拍了我多久。 她笑着,珍珠色的牙可爱齐整,冲我说:“来,茄子。” 我没学她,笑她:“好傻。” 而后“咔嚓”一声,她摄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我。 游乐园嘈杂人声化为远离耳边渺远的背景音。我们相视而笑,回归儿时的简单快乐,没有幻听,没有臆想,没有苦闷和忧思。 大概因为这里是天堂。
第85章 留不低 一连数天的疯玩。玉眉把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坚决不让我有任何思考发呆的可能。 两室一厅,有床不睡,她总要和我挤一块。睡前将相机举到头顶,打开相册翻出今天拍的相片给我看。里面以我居多,内存快要告急。她一张张点开,给我作讲解:“你看,你吃冰淇淋吃到鼻子上。” 我闭着眼假寐:“那明明是你点的。” 玉眉笑着,继续翻:“游乐园景色好梦幻,你坐在木马上那张最好看,笑容甜甜的,很有精气神。” 我解释:“我是学的你,你笑得好看。” 玉眉不相信:“屁,你明明骂我傻。” 我底气不足,“那你确实容易笨……” 她立即出声打断:“江叹铃!” 我迅速蒙上薄被躲起来,说坏话的后果是被玉眉隔着被子挠我痒痒肉。两人胡闹作一团,一时分不清谁笑得更大声些。 夏天的热气在被子间流转,耐不住闷热,我求饶:“错了错了,不玩了……” 玉眉这才放过我,我掀开被子,两人的脸都笑得红彤彤,躺倒在各自枕头上。 头顶悠悠转的天花板大吊扇驱散热意。我们默契地准备进入梦乡。 安静等待的间隙,旁边的玉眉说:“它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我闭上眼,感觉困意渐渐起来,为玉眉无来由的担心感到好笑,“掉了让房东赔钱。” “那我们被砸死了咋办?” “总比被热死好。” 玉眉翻了个身,看样子是面向我,鼻息不时扑到我脸颊。好不容易酝酿出睡意,我懒得再睁开眼:“你别盯我,不然我睡不着,就挠你痒。” 玉眉不再和我闹,很认真地问出今日结束语。 “你今天开心吗?” 每一天睡前她都要问这句话,一样的字,一样小心又试探的语气。 “当然开心。” 但这次没有说完便睡,玉眉继续问:“那……明天我们不玩了,去厂里学点东西,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我不免睁开眼回头看她,还是很认真老实的模样。 要不是玉眉和我打小知根知底,换做别人和我说,我会以为她先给我点甜头,让我沉溺快乐,最后再将我拉到黑厂里打工,赚人头钱。 “学什么?” “就之前我呆的那块地方,学学她们怎么做衣服、绣东西,好吗?” 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突然让我去学习,难道是嫌我帮不上忙吗?不过也是,我没什么本领,那点绣布的技艺,放到快节奏的深圳,怕也是早早被人淘汰掉。 再者,她专注的请求,我真怕我要是不答应,她要当场哭出来。 “好。” 玉眉才算放心闭上眼,嘴角挂浅笑,拉我一只手睡,理由是半夜万一有人将我劫走,她能第一时间知道。睡觉还不安分,嘴巴里总在喃喃:“你一定要开心点……不要总是皱眉头。” 我心说我哪有。倒是她,踢掉被子,露出肚脐,见风着凉。也不知道以后玉眉的另一半是怎么样,可要待她好好的,怎么都要比我好才行。如果敢让我的好玉眉受委屈,化作厉鬼收拾他。 我暗自作好不切实际的计划,顺手替她拉好衣服。闭上眼,听屋外人声狗吠,还有天蒙蒙亮时早餐店的叫卖声,偶尔会掺杂鸟叫,不知是不是柳梦来看我。 如此,又是新的一天。 ———— 去厂里干活并不难,四肢健全,健康正常就可进去。试用期一个月,干得了留下,干不了走人。流水线作业,日夜班颠倒,玉眉本意是带我来学习,不必上夜班劳心伤神,玉眉和老板沟通只安排日班,幸得之前老板好说话,同意了。 其实在那里能学到的不多,流水线上器械负责衣服主要的制作。机器无法代替的,才需要人工来,比如剪线,放衣服,缝纽扣等等。 这儿的工人基本都是年轻女性,从五湖四海来到深圳。不论学历,不论出身,只要有手有脚,勤快能干,就能赚到钱。 玉眉也被安排了一份工作,在另外一个车间当质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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