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有了钱,人也能抬起头来硬气生活。玉眉不顾家人意见,执意要在我这儿呆,放下“要是再逼我嫁老男人,一分钱都别想拿到”的狠话,最终她的家人不得不同意她这个小小要求,不再强逼她做不愿做的事。 在这期间,我们聊了很多事,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说。基于那天因玉眉不告而别而产生的些许愧疚,我主动和她搭话,从近日绣布活少,偶尔会被别人抢走,到姐姐们忙于做活无心教授技艺,再到婴儿弟弟呱呱落地,家中无人之类的话。 玉眉做出回应的话不多,她这几天看起来总是闷闷的。沉默地拿过我手中针线,那一个下午,教了我很多绣布的技巧。 全是她在厂里学来的,比那些姐姐会得多,边教边念叨:“学多些,以后不用去求人,不会受欺负,我没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才对,又是落水又是失联,你这人永远都照顾不好自己。” 我点头如捣蒜,无心辩驳,专心学习,接过针线重新绣。 说到这里,她面上那郁闷又深了些,“这个样子,以后和别人走了,谁放心得下。” 我忍不住笑,玉眉做着无意义的担忧。 “没那么严重,怎么比我还想多。” “你就乐吧。” “那我总不能哭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旧日久违的玩笑相处多少回来了点。 过了会,玉眉转了个身去翻包,再转回来,给了我一个用红色塑料袋和皮筋包裹的玩意,长长扁扁的。 她塞我手里,我拆开来,发现是一沓钱,整百到几十,半厘米厚。 “不要。”我有些恼怒,“自己放着,又不是欠我钱。” “万一奶奶她们顾不上你,你挨饿怎么办,总有需要钱的地方。” 我不至于流浪街头,甚至还要忍饥挨饿。我只是想和她聊天,她却一个劲地做出对策。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做什么。” 玉眉摇着头否定我,说得理所当然:“钱是很早准备的,想到那小孩生下来,你会一个人。其实之前就在存了,想着以后带你来,就连同你的份一块挣了,一起存着。” 我僵在原地,绣布的手停了。 她认真履行承诺。既要考虑家用又要存钱,对于她这个普通女工而言,这要如何省吃俭用、日夜不停歇地工作才挤出这份钱。 玉眉不管不顾塞我手里,“我俩谁跟谁,你可别又哭了,我没要惹你哭,安慰起来麻烦死了。” 她别别扭扭的。在她的坚持下,我收下了这份钱,将它保管好,并告知她钱所放的位置,蹲在地上,拍拍压箱底下的暗格。 “我给你保管着,有急用随时拿。”她正欲开口,我有样学样,“咱俩谁跟谁,就这么定了,算是我们的……梦想基金?” 玉眉愣了下,跟着我一块笑了。也许也是觉得这名称搞笑。 但很奇怪,赋予这个热血的名字后,日子好像真的越来越有奔头,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 柳梦、玉眉、我,都好好的。 —— 天气开始变暖,绣布的需求上来,我手里的活得以变多起来。至于玉眉,她找了领导多批了三天假,理由是家里人出了意外,为此还假装在电话亭前落几次泪。 我在忍笑之余暗暗赞叹那个笨笨的玉眉已经变得精明了不少,哪里有人再敢欺负她。 得到柳梦联系后的第五天依旧如常。 像是要让我放心一般,柳梦的消息每天都有。只是每当我反复追问她何时回来,她都让我猜,我怎么猜都不对。 这天下午,等我忙完手头的活,吃过饭,和玉眉蹲在门口洗着冬季的被褥时,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开始被玉眉往我脸上弹泡沫的嬉笑声短暂掩盖过,直到那脚步声来到我身边,将泡沫弹到我鼻子上的玉眉忽然停下手,视线上移,笑容变浅。我心莫名一跳,闻到一丝熟悉的兰香味道。 回过头,带着红围巾和长风衣的柳梦,以依旧美丽漂亮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 自上而下俯视,她视线回落,眉眼微弯,抬起的手屈起食指,刮了下我鼻尖,“怎么把自己弄得脏脏的。” 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衣服因脱力掉回水面中,啪嚓一声响,我腾得站起来。 如遇浮木,将她紧紧抱住,在急促的呼吸中滚落无数泪。 柳梦没有过多变化,只是瘦了点,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什么的,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我给柳梦下了碗面条,走到桌前时,玉眉正和柳梦面对面,气氛凝重,不知道刚才谈了什么话,走近了才听出来。 “你睡哪里?” “叹铃睡哪儿我就睡哪儿,你不知道吧,我俩打小就这样的。”玉眉将“打小”二字咬得格外重。 柳梦带着淡笑,似乎这并不能引起她的不悦,很好奇地询问,“你没家回吗?” “我不想回。” “这么大个人,闹离家出走啊。”柳梦接过面,把凳子挪到我身边紧紧挨着,抽空掩嘴和我小声说了一句,“叹铃,帮我吹吹,好烫。” 内容还是能被听到的,柳梦是欲盖弥彰,玉眉翻了个白眼,反驳:“我只是不想回!你不如说你自己,多大人了还要别人吹凉。” 柳梦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以相当自然又得意的姿态,说:“有叹铃在,我可以做小孩。” 其实做一个想要就要,想撒娇就撒娇,随时能得到回应和宠爱的小孩,放在柳梦身上是奢侈。 她确信我能够成为她所期待的样子,这是信任。 两人幼稚的争执在柳梦慢吞吞吃面后告一段落。到了洗漱睡觉后,柳梦将玉眉的枕头和被子拿出房间,站在门口,堵住进来的玉眉,说:“谢谢你阵子对叹铃的照顾,现在就出去睡吧。” 玉眉来气,“不要,外头冷死了。” 柳梦挺意外,“那难道换我出去?” 她转头看向在床边理薄被的我,将我喊过来,要我加入其中做裁判。揽住我肩膀晃晃,“叹铃,你快选一选。” 她并不担心结果,因为她知道结果一定会是她想要的那一个,所以总是能饱含胜券在握的自信。 我对玉眉说,“你去隔壁房间,我以前睡的那间,这儿不合适,你知道的。” 玉眉从呆住到郁愤,显然她能想明白我话里意思。最终抢了柳梦怀里的被子枕头,迈着气冲冲的大步走掉了。 人一走,我脚忽然悬空,柳梦惊喜地抱住我转了一圈,“我倒是没想到你说了我们的关系。” “她总要知道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相处要有分寸些。” 我好笑又无奈,趁着脚尖着地,推拒了下太紧密的搂抱,“别闹动静,玉眉其实挺好的,少逗她,不然要被气得睡不着了。” 这句话惹得柳梦笑出声,将我放下来,“我当然知道她好,就是反应太好玩了点。” 可怜的玉眉。 柳梦埋在我颈窝蹭蹭,但她的快乐并没有完全感染我,我拉她往床边走,“休息吧。” 躺在床上,柳梦望向坐在床边拉蚊帐的我,似乎有点遗憾,“不再做点什么吗?” 我回头看她,试探着问:“那……聊聊天?我问你答,怎么样?” “这么正经。”柳梦挑下眉,“但也可以。” 得到准许后,我就难以跟着她笑。手探进被窝,摸到她温热细瘦的右脚踝,拨开被子,踝骨中央那颗红痣旁边,有一抹结痂,渗血,四周皮肤带着斑驳擦伤。 “脚怎么伤了,告诉我。”
第57章 南无观世音 “摔了一跤,剐蹭到的。” 柳梦坐起来,拿开我手,把被子放下来,欲盖弥彰,半是埋怨道:“干嘛,我刚到家就要凶我啊。” 失联的那十多天里,像是被忽然偷走了一块记忆,我无法知晓那个时间段里柳梦经历过什么事,而她的隐瞒,只让我觉得自己只是偶然窥见冰山一角。这样的认知使我没底,自感无用。 “你没说你摔了一跤。”我不愿看她嗔怪埋怨的样子,只想她如实说话,“同样,我也不知道你还能瞒多少事。” 再次掀开被子,露出挪动推至脚踝以上的双脚,上面的伤痕斑驳,深的浅的,像错杂纵横的红色柳叶,印在皮肤上。绝非简单一跤才能造成的。 “真的只是摔跤吗?” “失联的那十多天,你发烧感冒要有多严重,才能连报个平安都做不到?” 连番追问,柳梦哑然许久。眉目间那种带着掩饰与伪装的不正经笑顷刻消失。 “也许……还不止这一处?” 她沉默不语,我一心想撬出回答。来到她身上去摸索,她衣衫单薄,睡衣柔软,还笑我:“干什么爬上来。” 她其实笑得挺勉强,一只手意图捉我手腕阻止,被我躲开了。 触摸到腹部时她眉头微蹙,隐忍着某种痛苦,我当下捕捉这一细节,她还未来得及拽着衣角遮掩,我已经将其掀开。 腰侧腹一大片刺目的淤青映入眼中。 我被那淤青撼在原地没了动作。 见事实暴露,柳梦握我的手也停了下来,她很无奈地唤了一句:“叹铃……” “你看,你总骗我。”我忍不住去碰那团黄紫交加的淤青,那一定很疼,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 柳梦坐起身,伸手按在我后颈。 贴着我鼻尖说话,“怕你担心嘛。” “可我已经开始担心了。”我偏了偏头,不理会她的贴近。 柳梦又来了劲,贴着脖子的手用了点劲让我往她那儿去,我不得不同她面对面,额头贴着额头。 她借机蹭了下我眉心,手劲才慢慢放柔,捧着我脸注视我。 “小玉眉说你为了我去庙里祈福,把额头磕得头破血流,痂皮脱了还是能看见模糊的伤痕。就你这般痴态,要我一五一十把所有事讲给你听,我哪儿敢,万一再做这样那样的担忧,我岂不是又害了你。” 我沉默不语。柳梦看我半天不答,又黏了上来,这次变成咬我嘴巴。 边亲边说:“好啦好啦,我现在全都和你说,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说是请求,她越亲越凶,唇瓣湿润泛疼,誓要将我压倒。在她手贴腰腹作势将我摁倒之时我立即撤开脑袋和她分开,打破这种旖旎的蛊惑氛围。 非常谨慎地捂住自己发麻的唇瓣。好险,差点被她带偏。 “你说你的,不要动手动脚。” 被戳破心思的柳梦瘪了瘪嘴,“好无情。” 深吸一口气后忽然大展双臂,将我牢牢抱在怀里,往后一倒,一声叹息后,她笑得轻松自在。 “好好好,都告诉你。” 默了片刻后,她轻飘飘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被车撞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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