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脑空空,整个人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没有任何回应。玉眉见我沉默,一张脸皱得堪比苦瓜纹路。 “你都不会觉得痛吗?血流下来了,留疤可不得丑死,被人笑话印堂发黑。” 她没好气说着,顺手来掏我口袋里的帕子,往我额头轻轻按压,“动也不动,懒死你得了,她要是一天没回来,难道你就这么过下去?跟丢了魂似的。” 她的话终于让我感受到一丝痛楚,并非从额头,而是从内心深处传来。 “她会回来吗?” “你……” 玉眉当即开口想要呛我,可不止怎么又忽然停下,哑然片刻,语气没刚才那么冲。 “现在和我去诊所处理伤口,然后回家好好吃饭休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找,我就陪你找,就是把整个地撬了我也把人找来给你,行吗?” 平和的劝慰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苦口婆心。 凉风袭来,五感从混沌逐渐回归清晰,额头是痛到麻木才不觉疼,我只感到些微的凉意,是血渗出来。 我慢半拍回答。 “你不回去吗?” “就你现在这样我哪儿敢走,我怕我一走,你隔天进棺材里。” 玉眉边擦边喃喃,由白转红的帕子边缘偶尔遮住眼,我从余光中瞥见玉眉一双担忧的眼睛。 皮肉嵌了细小的沙砾,惹得她越擦越烦躁,把“疯子”、“白痴”、“大傻子”的字眼接连吐出来。 —— 后面实在难以处理这个伤口,她把帕子扔回我手里,带我去诊所清理。 回到家后我被勒令扒拉了半碗饭,才被按回床褥里休息,这期间我仍旧睡不着,只能看着柳梦给我的那部传呼机。 传呼机对于使用的人来说只有等待,要等传呼台,等简讯,等屏幕亮起。 我厌倦无止尽地等,想去柳梦那儿打电话,心存希冀地想它说不定能被接通,电话那头的柳梦或许正和我一样焦急等待,如此想着,我便起身,却被洗完碗回来的玉眉当即按住。 我抢在玉眉啧声之前拉住她袖子:“我睡不着,醒了只会也总念着,玉眉,你陪我去打电话吧,我就求你这一次。” 玉眉被我闹得无奈,倒是很顺利带我去了柳梦那儿。 那一个下午,我拨通无数个电话,无一被接通。心情仿佛被人吊起又一点点放入冬天的水河里。 我执着于按键和拨叫,将话筒反复放下又拿起。最终还是被站在窗台前的玉眉叫停,她握住我拿话筒的手,说:“歇会吧,要是打坏了你不好随时联系她。” 我怔怔地想:没错,要缓一缓,不能太频繁,电话坏了,我就找不到柳梦了。 “嗯。”我应了一声。 玉眉忽然看我看得古怪,意外又狐疑的神色像在求证我是否正常。 就这么盯着我五秒,直到我放下话筒,“我等等再打。” 玉眉那难受表情才算恢复为无奈,嘀咕一声:“就知道你没那么好说话。” 紧接着起身,我目光跟着她动,以为她是等久了要走,结果不是。 “我去给你烧点水喝,嘴巴都干了。” 玉眉走出门去烧水的期间,我盯着墙上的钟。分针走过两刻度,屋外客厅里水在沸腾,玉眉身影偶尔闪过,墙上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双腿时不时停下,又重新抬起步子,不知道又走到哪里去,墙上没了人。 片刻后,是一阵带急的脚步声,玉眉端着冒白雾的玻璃水杯进来,水呈淡琥珀色,嘴巴微微撅起,给它吹凉,递到我面前,“赶紧喝了,温度正好。” 玉眉说是麦茶,厨房里拿的。她让我喝水心切,巴不得我赶紧一口吞了,我接过水,尝了一口,有些发苦发涩,而后是柔和的麦子香气。 在玉眉注视下,我将这杯茶喝了大半,搁在一边,再度拿起话筒,准备干正事。 两个未被接通的电话过后,我开始感到周身乏力,像是被忽然抽走精气神,只能双肘勉强撑着桌沿,打起第三个。 玉眉见我状况不对,“怎么了?” “有点晕,没什么力气。” 听闻此话,她来到我身侧扶住我,一只手握着半杯水,我视线变得有点模糊,难以对焦,但能看出她握那杯子是用力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她用格外肯定的语气,按住我的手,对我说:“你一定是没休息好,想睡觉了,叹铃,休息吧,我帮你打,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还能再坚持会,说不定下一通电话就能够被接通。 “不……”可我一摇头,整个人就晕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手肘一滑,瘫倒在桌面上,上下眼皮快要合在一块。 奇怪,我从没有如此嗜睡的时候。 意识几近消失前,我的面前是骤然放大、清晰的那杯茶,以及玉眉微微发颤的手。 那一刹那我才想通这一怪异,声带发沉发黏,我的声音变得微弱,“玉眉,你下了药对不对。” 面前那只手顿了下,而后视线一暗,玉眉拿手盖住我眼睛,让我什么都看不到。 她承认了我的猜测,一开口,她的心虚慌乱就难收住。声线带抖,但仍一心劝慰我:“量不大,我有好好把握,只是让你睡个好觉,你放下心,说不定醒来会有好消息。” 药效迅速发挥作用,我费力强撑的气力消磨殆尽,认栽地闭上眼。 玉眉将我拦腰抱起,耳边只剩鞋子踩地,椅凳挪移等小动静……还有玉眉断续的说话声。她止不住地叹气,“你看你……轻得快成一张纸……那女人不回来,你半个魂都要跟着去。” 被放进被窝中后,尽管我已经睡着,还总能感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在默默地望着我。 或许是玉眉,只有她才会干这种无聊事。 我陷入漫长的昏睡中,已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更难以感知时间的流逝。 一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刺破寂静,闯入睡梦中,催促我必须醒来。
第56章 红痣 这一场睡眠似乎持续了很久。 耳边像是幻听一般响彻规律又急切的铃声。偶尔会以为其实是电话拨通过多次刻下的肌肉记忆,但我还是侥幸寄希望于那是一通被接通的来电。 等我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被玉眉喊醒的。 她手中握着我的传呼机,一手轻轻晃醒我,表情不太好看,也许是逆光的缘故,总有种愁绪未平的郁闷。 “来信息了。” 药效还作效,身体虽乏力,她平静一句话犹如一剂兴奋剂重重扎醒我。 我第一时间抢过传呼机看,简讯依旧简短:叹铃,我没事,看到速回电话。 我踉跄着下床,玉眉当即站起来,一只手围着我作势要扶:“慢点啊……摔了怎么办。” 着急中不小心踩了她一脚,但我顾不上道歉和安慰,踏上拖鞋,连家门都不顾跑了出去。 是柳梦……是柳梦,她说她没事……要打电话。 在一片浑噩难明,数不清时日的日子,我像在海面中飘荡太久,垂死间最终抓到一截浮木争得一丝生机和安定,朝对岸的柳梦游去。 尽管我不会游泳,还怕水。 玉眉脚步声紧随其后,我无暇顾及,跑进柳梦的家里,钥匙抖着手捅了好几遍还对不齐,越急越打不开。天使玉眉降临在我身边按下我焦躁不已的手,顺利打开了。 我猛地推开门冲向房间,被风带起的一阵气流冲散了玉眉那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消弭于耳后。 输入密码、拨号,我因忐忑等待而抠弄的指甲边缘被玉眉用指腹摁住,她不打扰我的拨打,但用蹙眉不悦的神色警告我不要这么做。 电话拨了足足三十秒才接通。 我抽开被包裹的手,将双手牢牢黏在话筒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柳梦的气息。 “叹铃,对不起啊……到现在联系你。” 电话听筒失真,但柳梦熟悉的声音足以直击耳膜,带着虚弱和疲惫。 断联多日的道歉,她明白我同样心急如焚。 声带紧巴巴的,我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扑簌簌滚落,砸在桌面滴答滴答响。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擦,艰难地嗯了一声,柳梦听到我吸鼻子的声音,和我解释:“怎么哭了,我没什么事,真的,别担心。” 在哽咽有所缓和后,我的话如开闸放水,一股脑倒出来。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从早到晚,上百通,一次都没有被接通,你碰上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古怪……柳梦,你老实说,我辨不清你玩笑话的……” 柳梦听完,默了片刻,才用认真平静的语气回答:“感冒了,这里雪大,日子久了受不了,今天才好了些的。至于你说的电话,我烧太昏,被朋友送到医院住了几天,电话在酒店,我打不了。” 发烧感冒……那里冰天雪地的确容易风寒,可看似没破绽的话语,我怎么品味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她身边的朋友不能传达吗?我隐约感到柳梦含糊其辞。 “对不起啊叹铃,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柳梦乞求原谅。我困惑归困惑,断不敢让她心有负担,平安回来就好,柳梦活着就好。 “我没有怪过你。” “可你听着不太开心啊……”柳梦说话淡淡,我的忧虑传染了她。这让我苦闷,但又找不到俏皮话缓和气氛。 结果她话锋一转。 “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也许下周,也许几天后!” 我心情当下变好,抑制不住惊喜,提了音量:“真的?你那儿的事都忙完了?” 柳梦在电话那头笑,说是。 我的注意力在话筒,偶尔墙壁光影闪动,我没去细看,一心数着她也许还有几天回来,但柳梦仍旧说得含糊,“你猜猜看,至于答案,见面就知道了,你安心在家里等我。” 挂断电话前,柳梦让我保持快乐,如果回来见我一副苦瓜惨兮兮样子,我就等着被罚吧。 在得到联络并重拾来自柳梦的熟悉对话后,我才觉得我从海里获救,抵达对岸。 话筒返回原位,我转头想向玉眉报报柳梦的平安,她兴许也曾和我一样担忧过柳梦安危。 “玉眉,柳梦她……” 想说的话戛然而止,我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回应我的只有屋外一声门的落锁。 ———— 在等待柳梦的期间里,玉眉一直陪伴在身边,陪我做绣布、看书,我的生活回到正轨,每天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 由于呆得太久,水街太小,玉眉频繁出现的身影开始传到他人口中。她赶在家人得知前率先回家告知,拿自己手头活还没干完耽误了为借口搪塞过去,避免不必要的,令人厌烦的数落和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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