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我和她还在沙发上僵持。 她问我听明白了没有,我点头如捣蒜。她便侧身靠在椅背上,不安慰,也不说别的话,就像玩似的屈起食指,在我总流眼泪的眼尾处蹭,取笑我:“这么爱哭,眼睛都红了。” 现在的我,在柳梦眼里,估计就是个笑话。 然后她又柔声问:“哭得这么可怜,以后还要来找我吗?” 这话让我没法答,当幻想破灭,呈现在我面前的,是真实的、接地气的柳梦。我不排斥这样的她,人的多面和复杂本就不能因我个人印象来决定,但面对此时的柳梦,我确实需要时间缓,来接纳一个颠覆以往认知的她。避免答得太不假思索,又被她说廉价。 当即起了回家的念头,我匆匆起身,和她说先走。 柳梦抬在半空的手落空了,但她没有让我立刻走,而是顺势拉住我的手,问:“生气了?被我气走了?” 我不知道她为何要作此判断。 但她仍然执着于此,晃着我手用笑容进行软威胁:“不说的话,走不了噢。” 我被她晃得心颤,低声解释:“不是……家里奶奶等我,我要回家吃饭。” 听罢,柳梦终于松了手,感叹一句,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人等真好。” 我环顾四周,这房里的确安静得不行,没有第三个人的出没,茶几或者立柜摆放的零星相片框,基本都是柳梦的个人照。 “行了,别看了。”她两脚相贴,一前一后蹬掉了高跟鞋,整个人窝在沙发一角,拉过旁边的小毛毯,闭上眼摆摆手,让我走:“回去吧,帮我带个门。” 往后的好几天,我都没再见到柳梦。 分别后的那一天晚上,我罕见地不再总是念着她。 但也仅仅只是短暂的一晚,坐在窗边时,偶尔还是会习惯性想一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规律于我有延迟性。 我于分别第七天的午后,久违地在梦中见到了柳梦。 不同于之前手指放在唇间的情形,梦中的她要冷硬些。指尖不由分说挤入口腔,摸索口腔内壁,又恶趣味地用两指夹住舌让我发出低低的呜咽,一遍一遍说:“山楂有没有全部咽下?没有要罚……” 口水沾湿她大半个手心。 她还是那副冷淡样子,表情淡淡地,说要再罚我。 我羞得低头想把自己埋起来,想躲开,踉跄着往沙发另一侧爬。可惜她从不让我顺意,和我对着干,将我按倒在沙发上,要看我哭,要看我捂住羞红的脸,哭求着让她从身上下去…… 醒来,身体又热又燥,心脏跳动频率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待稍稍平复,我鬼使神差地,去碰自己的唇。触感是微微的干燥和温热。 我虽健忘,可仍记得当初被对方指腹触碰时的柔软,唇瓣被抚摸时泛起的疼。 事实证明,我实难长记性。 漠然疏远的柳梦和她所对我做的“惩罚”,并没有成功将我驱赶,反而增添多一层引人探索的神秘。 只是这次我不敢再任性,因为柳梦警告过我她的底线。除非她主动讲述,否则我的求知欲只会让我们横生嫌隙,越发疏远。我不敢再向旁人打听柳梦,选择守株待兔,等待柳梦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天。 ———— 做了这个梦之后,接下来的一整晚,我总是魂不守舍的。 楼下的奶奶唤我好几遍下来吃饭,我才回过神来。 饭桌上,奶奶提到了我父母,原来她今天先是去田里拔了杂草,再转到隔壁镇去看看父母的染坊生意。 又说那边的生意已经慢慢起步了,妈妈的肚子显怀,大概再过几个月,来年年初就能生了。 我噢了一声,没发表任何意见。 坦白说我对即将多个弟弟或妹妹没有太大起伏。现如今父母有自己的生活,我时常游离在这个家庭之外,今后的日子,只有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再多的,也没了。 所以当奶奶问我有没有打算回去和父母住时,我拒绝了:“我同你住就行。” 反正奶奶也一个人,我俩搭个伴,挺好的。 奶奶对这回答不满,往我碗里夹肉的筷子磕了下碗沿做提醒,“我不可能养你一辈子。” “我有手有脚,不用人养。” “你现在还住在这。” 好吧,我理亏,索性站起身,“那我走。” 流浪,四海为家,沿街乞讨也成。 我没有太大的抱负,也不知道人活一世疲于奔命为了什么,只盼着平稳度过余下的日子,或者哪天平静死去,烂死在泥里。 一听我这话,奶奶气得眼睛都瞪圆了,骂我一句犟骨头,一掌拍在桌面上,“坐下。” 将她呼吸起伏剧烈,我见好就收,识相坐回原位、也不能真把她气坏了,毕竟她对我不差,我这样任性,良心不安。 低头认错:“我错了,对不起。” 奶奶罕见地没再对我进行一番教育,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的。” 重新动筷,她慢腾腾嚼着菜,另起话头:“你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最近我帮你看了几个合适的。” 原来铺垫这么多,在这等着我呢。 村里女孩大多早结婚,像我这般大的,兴许已经在家人撮合下和男生谈着恋爱,再过两年,也差不多到了结婚生子这一步。 “可我才十九岁……” 我格外抗拒这一提议,我没有想要组建家庭的想法,但我无法说明白,这在保守传统,强调成家立业、延续香火的家族里,是相当离经叛道的想法。 奶奶神色不悦,劝道:“试着处一处,你总得嫁的,找个人照顾你也好,等后面孩子生下来,我就得帮忙去照顾了,顾不了你。” 我一直认为奶奶虽嘴硬,对我还是好的,这件事说白了是出于对我的后半辈子考虑。既然反驳不了,我躲得起。 “还是先别了,我现在看到男的容易犯恶心,我怕见了面,忍不住吐人身上。” 奶奶拧起眉,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我埋头把最后一口饭扒完后起身,随便扯了个理由,含混着:“男的有汗臭味……不喜欢……” 奶奶没听清,我转过身假装很忙的样子,把碗筷放洗碗的盆里,脚已经往大门口挪了,当即溜之大吉。 “有东西落在玉眉那了,我出门一趟,碗留给我洗。” 终于逃出了家门。我暗暗许愿最好在回家之前,奶奶已经睡下了。 ———— 去玉眉那是借口,我更想一个人呆着。漫无目的走着,走了很久,最终来到一处田间地头。 放眼望去,时值农忙,风吹麦浪,起伏不止,簌簌响,风中掺着淡淡麦子清香。近脚边则是被镰刀割得齐整的麦茬,散落很多收割时落下的金黄麦子。 布鞋底子偏薄,不时被石子、麦秆咯得疼。偶尔刺痛一下,无奈今天月亮隐于厚重的云层,我草草看了眼左脚,只有模糊的布鞋轮廓。跺跺脚,也没有特别疼,便继续前行。 秋季寒凉,吹来的风缓解了燥热和烦闷心绪。 行至麦浪中心,半人高的麦子不时挠着我的腰间,很痒,惹得我不停去拨开。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嬉闹,麦子的簌簌声变得杂乱不规律,我抬头望去,发现有三个围着蓝花布围裙、戴头巾的女人身影,正挎着几个篮子往我这儿来,其中有一个瘦瘦高高的,两股黑亮的漂亮麻花辫绕成椭圆,系着熟悉中的红绳。 不是玉眉还能是谁。 正巧她回头来,发丝凌乱,发间插着零碎几根干枯麦草。看见了我,抬手眯眼仔细辨认,神色一喜,冲我这儿跑,使劲挥手:“叹铃!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随便走走,她扑过来时刹不住脚,只能抱着我不停往前踉跄,差点双双摔倒在地。 被她拖了两米远才勉强站稳,我无奈道:“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玉眉把我当柱子抱得稳稳的,被我数落一句也不恼,傻呵呵的,“这不是和你久没见面嘛。” 和她同行的两个姐姐在旁边看得直笑,问玉眉,我是不是她嘴里常提的城里朋友,玉眉说是,前阵子刚回来的。 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圆脸姐姐顺手捏捏我的手臂,好奇又惊奇:“你生得真水灵,不愧是城里人,皮肤比玉眉还好。” 我被说得不好意思,扯了个尴尬的笑容说也没有啦,往玉眉身边凑。 玉眉拿开她的手,把我往背后啦:“哎呀,元姐姐,你们别打趣她啦,人脸皮薄的。” 两个姐姐笑得更大声了,忙说好了好了,她们准备回家看小孩去,不打扰了。 送走了两个姐姐后,近路灯下,玉眉不知道干嘛,往地上看了一眼,然后尖叫一声,“你脚怎么流血了!” 我循声望去,借着光,这才看见左脚大脚趾上渗出血,将布鞋一角染红了。 玉眉问:“脚流血你没感觉的吗?” “可能咯到石头了,最开始有点疼,后面又不疼了,我以为没事的。” 她问,“要去医院或者诊所看看吗?” 我没太在意:“不去,小伤不至于。” 玉眉重重叹了一口气,将篮子塞到我手里,然后在我面前蹲下,亮出后背,“上来吧,我背你回去,不要又把脚整受伤了。” 回家路上,要穿过大半个麦田,我伏在玉眉的背上,将她头发上的麦草拔出来。 玉眉还是习惯碎碎念。 “你比麦子轻多了。” “脚流这么多血也不知道,真笨。” 我听着不爽,转头给她弄另外一边。 她觉察出了,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小气鬼,“还不让人说了,你下次就在路口等我呗,跑田里容易受伤,我还得背你。” “其实我是随便走走,碰巧见到你。” “啊……”玉眉失落得连头上的呆毛都要跟着耷拉下来,“那你没事跑田里干嘛,不用帮奶奶剥豆子?” “她要给我挑男朋友,我不想,就跑出来了。” 玉眉一听,来劲了,颠了我两下。 “好事啊,到时挑到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 我愤愤地将麦草往她前头一扔,“我不要,我才不嫁,成天像你这样,围着小屁孩转,身心都累。” 玉眉看出我的气愤,像小时候背我淌水沟那样,脑袋侧过来,上下蹭蹭我脑袋,安慰我说别气了。 “不嫁也好,嫁了我们就不常一块玩了。” “那你呢?你父母总会催的。” 玉眉摇摇头,想得很远,又保持着她特有的天真纯粹:“你不嫁我也不嫁,我还想去大城市赚大钱呢,赚了钱给你买好吃好玩的。” 我忍不住笑,玩她头发那撮翘毛,“我不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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