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昭便有些不舍地放下那柄调羹。 见柳姒衣已经哀怨地望了过来,眼中字字句句都是对她们抛下自己的控诉,她连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待会再回来找你们。” 于是柳姒衣的目光又挪到谢辞昭身上。 见小师妹走开了,谢辞昭又变回了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样,她抬眸扫了一眼柳姒衣,平静道:“吃你的饭。” 其余人被她骤然冷淡下来的语气震慑住了,除却晓青溟还沉得住气,另外几个纷纷埋头吃饭,忽然又讲究起了食不言寝不语,生怕给自己招惹来一顿来自督学的指点。 谢辞昭垂眸往酒楼之下望去。 小师妹正往公孙乐琅家的布料铺子走去。她扫了眼铺子门口花花绿绿的衣料,心道,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自己芥子袋中镶嵌满宝石的布料……等小师妹回来要给她看看。想到这里,谢辞昭有些高兴起来。 若小师妹喜欢,便全都送给她。
第061章 卸雪衣,接灵赏 街上有人纵马而过。 掠起的风翻动一片茄花紫丹枫红, 此时已是秋日,可拨开这卷卷五光十色的布匹,来客分明是置身在了花的国都。 正值晌午, 街上人少, 得以偷些清闲。 腰系一卷赤色细缎的掌柜正倚在桌旁嗑瓜子, 她全身上下的布料都用的是铺中最时兴的料子, 也不讲究色泽均衡, 只一股脑将所有鲜亮的颜色都配在了身上,打眼一看好像盏抢眼的大花灯。 她正忙着吐瓜子壳,抬眼忽然瞧见店内走进一位身着朴素黑衣的女修。 那人衣着朴素,面容身形却不凡。掌柜看看她昳丽的面容, 再看看她背上那柄不似凡物的血色长刀,顿觉来了生意。 于是上前笑道:“客官可是要买布?咱们铺子成衣布匹都有, 用的都是上好灵蚕丝, 您手上这件可抵御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其他款式用处也是应有尽有……” 景应愿仿佛真的是随意进店逛逛,手上翻动着面前各色的布匹,随口应道:“您看我适合怎样的料子?” 掌柜见她身形穿梭在铺内悬挂着的布匹之间,心道有戏, 佯装沉思了一瞬,便道:“客官这身黑衣虽好,可墨色太沉,直将您的精气神压下去了。您不若看看这身杨妃粉的衣裳, 只需二百灵石,穿上便可补充筑基修士三日所需的灵力。” 她虚空一点, 那身淡粉的衣衫便虚虚覆在了景应愿身上。管事将她上下打量几眼,拍掌赞道:“哎呀, 这粉衣您穿上正好,不压风头,还要更衬出几分风采呢。” 掌柜的刚想趁热打铁劝她买了,便见这位客人忽然伸出手,将挂在她们身后的一匹巨大挼蓝色布料往侧边拂开—— 布料之后赫然站着一抹雪白的人影。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心下狐疑,这人是何时进来的? 景应愿隔着过道的长桌,一把握住了崇离垢的手腕,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为何会在此处,只转头对掌柜笑道:“那您再看看,她适合何种布料呢?” 她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一个拼命往外挣,一个死攥着不肯松。店掌柜察觉出她们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上门的生意怎能不做?于是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打量了几眼崇离垢,下定论道:“这位客官穿白衣不如穿红衣!” 崇离垢愣了愣。 她怔怔看着掌柜从一众衣衫间拣出一件石榴色的,同样是虚虚一点,那身艳烈到有些灼目的红衣便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掌柜挪出一面铜镜照与她,笑道:“如何?雪衣固然好,可总有一日也会穿腻味的。” 景应愿看了看她瞬间有了人气的面容,道:“很适合你。” 崇离垢向镜中望去。 那鲜艳的红色如同烈火般灼痛了她的双眼。记忆中她从未穿过这样鲜亮的颜色,此时只觉得心中那把微妙的火如今竟然具象在了这身薄薄的红衣上。这火让她浑身肌肤都备受灼烧之痛,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她迟疑道:“我父亲……” “你是人,又不是你父亲的所有物,”景应愿见她也不再想往外挣脱了,只愣愣看着铜镜内的自己,显然也是喜欢的,便摸出灵石袋道,“包身新的给她吧。” 然而听了这话,原本迟疑着站在原地的崇离垢忽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转身就想要离开。 她飞快褪去了那身石榴红色衣衫,露出本来的雪衣。那层雪色将她的脸映照得苍白无比,看起来竟然不像活人,更像某种应该高高供奉在台上的神像。 景应愿看着她一闪而过的可怕脸色,心中不知联想到什么,一时恍神,险些让崇离垢逃出铺子去。 可她今日主动走下崇霭为她搭筑的神台,景应愿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拔腿便追。然而还没等她追出几步,便见档口前围过来几个熟悉的人影,将慌不择路的崇离垢堵在了门内。 来人崇离垢也认识,正是谢辞昭与游学的那几位学生。她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心中迟钝着升出一股羞耻感,只觉自己与此处原来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于是低下头更不敢与其余人对视,一心只想回到剑宗后山那片她呆惯了的竹林里去。 然而这几人中却有人咦了一声,道:“你穿红色还挺好看的。” 说话那人正是柳姒衣。她思忖一瞬,道:“白衣不好,显得……显得你像烧出来的瓷像。” 崇离垢垂眸望向不知何时又套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红衣,像是被烫到般颤抖了一下。她被训诫着不许因外物而升起波澜的那颗心骤然又动了动。 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她哑声道:“……我身上未带灵石。” 听罢这话,公孙乐琅从人群中挤进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大事。一件衣裳而已,李掌柜,直接记我账上就是。” 那管事正嗑着瓜子,一听是少东家来了,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一时偷偷将手中的瓜子倒入袖中,对着崇离垢笑道:“既然少东家发话,诸位又都是朋友,在下便再添几根同色的缎子发带给诸位客官,走在下的账。” 分罢发带,她打量了一眼公孙乐琅,见少东家傻乎乎乐着将发带系上了,管事心中松了一口气,赶忙拣了另一件压在底下的新衣裳包好给崇离垢。后者接过衣衫,踌躇一瞬,竟然主动套上了。 “这样的亮色好看,”景应愿道,“我们回学宫,你要不要一起?” 崇离垢僵硬着点了点头,直到跟着景应愿走出铺外,才忽然轻声道:“抱歉。” 她看着那身着黑衣的女修平静地回过眸看自己,似乎在等着接下来的话。崇离垢换下那身白衣,只觉得白与黑的界限似乎被打破了。不知为何,面对她时总有些惴惴不安,有些羞愧的心也在她这一眼中安定了下来。 崇离垢道:“我不该跟着你们的。” 一直走在她们身旁的谢辞昭听见崇离垢这话,心也定了下来。 原来是跟着我们,她面无表情想道。只要不是跟着小师妹就可以。 景应愿借着那一眼审视了一遍她。崇离垢的神情不似作伪,至少现今,她尚且暂未感受到对方的别有用心。于是景应愿收回目光,道:“下回若再想与我们出来,直接来找我们便是。” 说到这里,柳姒衣也痛快地赔了罪:“我先前不该说你的长老父亲的。” 却未曾想崇离垢迟疑道:“什么长老父亲?” 众人面面相觑,柳姒衣干笑了两声:“没,没事。” 反倒是景应愿又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真的不通晓外界之事,不知晓柳姒衣在外对她的揶揄,自然也不知晓司羡檀对她的维护。 ……司羡檀。 她们已经各自御刀剑往学宫的方向飞去,想到这里,景应愿试探道:“你很喜欢杜英花么?” “杜英花?”崇离垢摇了摇头,一板一眼答道,“这些花草,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听过她的话,景应愿若有所思。 不过几瞬言语谈笑间,她们已到了主峰蓬莱主殿之上。有人无意间瞥见半空那几道人影,忽然睁大了眼睛,捅了捅身旁的人:“……我眼花了么,那人是崇长老的女儿?” 这话引起一片喧哗,主殿之内,正从芥子袋内往外搬灵石的主仆二人也循声往外望去。 殿上的明鸢看着奚晦微变的神色,忽然笑道:“你认识她们?” 听见宫主问话,奚晦有些意外,还是谨慎答道:“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明鸢含笑颔首,道:“不错。” 奚晦不明白宫主这句不错是何含义,便见她往身旁使了个眼色。见状,一旁坐着的某位身着黑衣,正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沿的仙尊忽然提刀起身,往殿外走去。 她走至殿外,气沉丹田,朝着半空准备往鼎夏峰去的那几人一口气喊道:“辞昭姒衣应愿,还有旁边那几个——下来,对,就是你们!” 周围诸峰都回响着她的余音,柳姒衣捂住耳朵,险些掉下刀来:“师尊,你又在干什么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率先跳下刀去。沈菡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食盒,见里边搁着的藕夹还尚温,使劲摸了两把她的脑袋,道:“算你有孝心。是宫主找你们有事,喏,进去吧。” 其余几人也像下饺子一样纷纷从刀剑上下来,崇离垢稀里糊涂跟着走了两步,却被沈菡之微微一拦。 她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看了一圈,语带赞赏道:“不错,开窍了,审美比你那个爹强太多。” 崇离垢有些赧然。她望了一眼正也回身看向自己的景应愿,对沈菡之行了个礼,转身往剑峰的方向飞去。 主殿内候着的奚晦听见外边的人声,抬眸望去,恰好看见那抹身着红衣的侧影御剑离去,而黑衣负刀的女修正往殿内款款行来。 她多看了崇离垢几眼,总觉得这人的面孔有些眼熟,却一时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还未等她琢磨出什么,方才在酒楼中见过的女修停驻在自己身旁,带起一阵微微幽香。见奚晦抬眼看她,便对她礼节性地微微笑了一下。 此时宫主抬手召她们上前,视线在景应愿与奚晦之间停驻一瞬,笑道:“还真是有些缘分,如此便也好办了。” 明鸢道:“你们可愿随这位奚小友一同前往找寻六骰赌城,接下这桩学宫指派的灵赏令?”
第062章 烧尽赤心 灵赏令常见, 这种自学宫直传的灵赏却极罕有。 这道灵赏与前世那道重叠,却又微妙地产生了些许变化。先前并不是学宫内定的,这位名叫奚晦的女修自然也不曾出现过, 队伍中多是物外小城的外门弟子与两三位学宫内的剑修体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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