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羡檀在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似做了无比沉痛的决定,对玉自怜道:“师尊,徒儿不肖,恐怕日后不能再留在您身边了。” 玉自怜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却又似明白了什么,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一双如玉般的手上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司羡檀眼前。 就是这双手,牵着她走出司家,走出第十一州,将她抚养长大。 然而在她被巨蟒勒住口鼻,被族人鞭笞,看着他们商议如何将她们其中一个做成魂香时,一切就已经注定好。她再不能回头了。 司羡檀对着玉自怜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对不起。” * 云层之中,有数位衣袂飘飘的仙人飞身而来。 景应愿回身望去,来人正是宫主与其余几位学宫内的仙尊。自己平日闲散的师尊竟然冲在最前面,飞身将玉自怜一把拉开。她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么想求死?” 直到见到沈菡之与她身后正款款走来的明鸢,琴心天姥一直镇定的神情才发生了些许变化。 明鸢竟然出关了。 数百年不见明鸢,她的修为却始终定格在了离破境只差一线的地方。想起千年前谢灵师飞升之后,那几道关于她与她师妹故苔不和,以致故苔叛出学宫的传言,琴心天姥探究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明鸢对剑宗的二位门生与玉自怜视若无睹,她照旧带着斗笠,脚步轻快,笑道:“原来是琴心天姥。许久不见,怎的一来便冲这些小辈发起了脾气?” 她分明是明知故问,然而琴心天姥却不得不收敛了几分态度,道:“这就得问你剑宗底下那位姓司的门生了。方才她已应允过我,待到四海十三州大比结束后便离开学宫作为惩戒。” “是吗,”明鸢温声道,“学宫没有那样多规矩,如若她已想好,我当然可以放她离开。只是天姥,你确定只有这一样惩戒么?” 她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玉自怜的手,语气忽然一变:“又是谁允许你擅闯学宫鞭笞仙尊的?琴心天姥,此处不是第一州,由不得你放肆!” 言语间,一时天地变色,星移斗转! 大能斗法,余下的几位仙尊赶忙合力撑起结界遮掩住了在场门生们的身形。琴心天姥接下自苍天直泄而下的灵力,却有些不支,踉跄后退了两步。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明鸢,她此时的修为已经超出了自己,早就该飞升,可为何她还是将修为压制至此? 琴心天姥嘴角渗出鲜血,正准备殊死一搏时,却见斗笠之下笑了几声,陡然撤了指间灵力,温声道:“天姥何必如此谨慎?你年岁大了,有时脑子糊涂些也是理所当然,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该想到这一点,多体谅才是。” 她心中恼恨,碍于这是第七州的地界不敢轻举妄动。若只有一个沈菡之在还可勉力斗上一斗,可这数百年不见踪影的明鸢竟然偷偷出关了!琴心天姥不愿在此与之争论,只得和蔼道:“是,怪我忙着为蒙受委屈的孙女出头,竟失了分寸。” 说罢,她话头一转,继续道:“毕竟是家中有孩子,见不得孩子委屈。这姓司的孩子分明身有婚约,却对我孙女屡屡示好,就连归萝提议她二人结为道侣,她仍不拒绝。你看,我以为这两孩子是两情相悦的,只差捅破窗户纸,便在第一州布下了结契大典,就等着接她们回去。如今闹成这样,我若不小施惩戒,岂不是自打越琴山庄的颜面?” 明鸢看了看她手中沾满鲜血的鞭子,道:“此事到底发生在学宫之内。若让天姥一个外人当众鞭笞责罚我学宫中门生与仙尊,难道蓬莱学宫便不扫颜面?” 琴心天姥沉吟一瞬,没有说话。 若真交由琴心天姥行鞭刑,以她的手段,恐怕司羡檀今日难以完完整整地走出剑宗。 明鸢决断道:“既是学宫内事,便交由这孩子的师尊来代行惩戒。方才天姥已经打过我师侄一鞭,剩余便是九十九鞭。” 话头已递至这里,琴心天姥只好将长鞭交到玉自怜手中。 玉自怜看着地上静静跪着的亲传首席,微微闭了闭眼,知晓这恐怕已是于她,于司羡檀而言最好的结果。她明白司羡檀答应琴心天姥离开,恐怕并不全然是为了自己,她了解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的脾性。 若非有利可图,她不会答应。 长鞭高高扬起,玉自怜手腕颤抖,最终还是在众人各异的面色中甩下了第一鞭。 在这九十九鞭中,她始终闭着眼睛,不愿去看司羡檀的反应。 在百余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司羡檀的时候,她身上满是鞭伤,即便拿灵力或是丹药医治也无济于事。直到带回来的那十年间慢慢温养方才让她的皮肤重新恢复正常。 如今再见到这样的鞭子,再被当众鞭笞,她怎能不怕,怎能不恨? 玉自怜恍惚着抽完这九十九鞭,再睁开眼,眼前血肉模糊的爱徒已经辨认不出人形,早已不是当年拉着自己衣角,让她也带上自己妹妹的倔强模样。 说不定一直以来都不是。 玉自怜苦笑一声,放下长鞭。这偌大的剑宗中,所有人都抛下她离去了,只有她一人陷在名为回忆的漩涡里,从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 远远地,她听见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玉自怜扶着心口倒了下去。 透过斗笠,她似乎能看见明鸢不复镇定的脸。她抓住明鸢的袖口,轻声道:“宫主,大比过后,便放我隐退吧。”
第054章 请归家,分神魂 在如纸般苍白的面色映衬下, 玉自怜眉心那点小痣愈发殷红,几欲滴出血来。 勉力说完这句话,她在明鸢与沈菡之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又吐出些许血丝, 看起来隐约已有些油尽灯枯之态。见她状况不对, 月小澈赶忙拍了几粒丹药逼她服下, 那堪称毫无生气的脸便慢慢浮上几分土一般的黄色。 月小澈神色凝重, 对着明鸢耳语几句, 便与沈菡之一同将她带着离开了此处。南华仙子看得心急,虽然与玉自怜不像春拂雪或沈菡之那般熟稔,却也是在场中少数了解她为人的人,见状赶忙一同跟了过去。 人群包围中, 琴心天姥见达到了目的,便缓和下了脸色。她对着明鸢行了一礼, 笑道:“毕竟都是小辈, 既然已小施过惩戒,此事便到此为止好了。” 她看了看呆坐在地上,怔怔望着玉自怜离去方向的宁归萝,真心实意地露出一抹笑:“玉仙师将归萝教得很好,我看她如今也改去几分在家时的顽劣性子了。将归萝交给她, 老身很放心。” 明鸢的视线跟着在宁归萝身上停驻一瞬。却见她忽然抬起那张满面泪水的面庞,木然道:“是我害了师尊和师姐。” 琴心天姥只当她又一根筋犟了起来,便一如往日在家中那般随口安抚道:“怎么会,此事本就与你无关系……” “我无颜再留在此处, ”宁归萝看了眼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司羡檀, 又再度看了一眼已经了无人影的云端,忽然深吸一口气, 做了决断,“宫主,我要自请离开学宫。” 周遭又是一阵低低的喧哗。 宁归萝如雪的白衣上一道淋漓血痕,经过这一遭,她身上的嚣张气焰似乎也被那一鞭抽散了几分。她回眸看了看司羡檀,虽然眼中还有对这个人的爱慕与留恋,却不如往昔般纯粹了。 她蹲下身将发间的杜英花摘下,放在了司羡檀的手边。 一旁的琴心天姥气得眉心直跳,怒斥道:“荒唐,不许!你今日若跟着我回了第一州便是给你母族蒙羞!平日里耍耍性子便罢了,如今怎可如此辜负我的期望!” 宁归萝咬着牙道:“不回也罢,我自游荡做个散修去。” 明鸢似乎早已料到事情会如此,只道:“若你想好了,便去吧。” 闻言,那白衣已变作血衣的剑宗女修对着她深深一礼,又对着玉自怜离开的方向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便撩起衣衫分开人群往外去了。 路过景应愿一行人时,她眼睫颤了颤,深深看了一眼这几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景应愿望着追着宁归萝而去的琴心天姥的背影,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司羡檀,直觉这事到此绝对不算完。不过她与宁归萝没有交情,下一次再见可能是在大比擂台之上,便也生不出什么感慨。 这场荒诞的闹剧结束了,逐渐有人离开,而躺在原地的司羡檀浑身简直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景应愿正打算跟着其余人离开,余光瞥见有人逆着人流前行而来。 她回首望去,是一抹纯净无垢的白衣。 崇离垢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她垂眸往司羡檀的方向看去,神情如常,依旧是往昔那副平静至漠然的模样。每当她用这副模样看人时,景应愿都觉得她身上莫名有些十分怪异的神性。 她看着那株被宁归萝摘下的杜英花被风吹起,一路吹到了自己的脚下。 崇离垢抬脚跨过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有人离开,就有人前来。 身着明黄衣衫的女修攥紧了手中的丹药瓶,踟蹰许久,还是走了过去。那张与司羡檀如出一辙的脸上有些犹豫,还是将药瓶放在了司羡檀的掌心。她看着几个刀宗徒生将司羡檀抬走,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又生生止住了脚步,看着她被抬远。 司照檀看着身前一路蜿蜒的血迹,轻轻闭了闭眼,与她背道而驰。 * 剑宗,师尊殿。 玉自怜悠悠醒转。她睁眼看着凑上前来的沈菡之,感觉又是一阵头疼。沈菡之趴在白玉桌旁,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不知何时爬出玉自怜袖口的小纸人,目光凝注在它火红的剑穗上,道:“你真将它当做灼璎来养?” 那只小纸人被沈菡之的指尖戳得歪来倒去,有些慌不择路地往前爬去,张开两只小小的手抱住了玉自怜的脸颊。 南华复杂地看了看玉自怜,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难道这就是自古剑宗出情种?” 玉自怜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惹得心烦,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嘴里就被灌了一大勺味道奇咸奇苦的丹药。 月小澈收了羹匙,面无表情道:“抓紧咽了,看你太狼狈,这勺不收你灵石。”
177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