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羡檀跪在地上,被威压逼得吐出一口血。她苦笑了一下,在这样可怕的威压之下,饶是她想说假话也万分困难。 光影在她身上起伏,这一刻她心中想了很多。兜兜转转,从七岁来到蓬莱学宫那年开始,再到百年之前头一次在剑宗后山见到尚且还是孩童的那个人。 那年那个人还是个动不动就喜欢哭着找娘的孩子,司羡檀不忍,总是偷偷避着人去找她。如此过了些年,她又从孩童变成了情感丝毫不外露的少年。 她长大了,已经不需要自己哄着她为她下一场杜英花的雪。 人人都说她身负天命,司羡檀总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可那纸婚书却永远揣在自己最贴身的里衣夹层,无时无刻不提示警醒着自己。 司羡檀知道自己卑劣。 那个人那样干净,素来只穿白衣,如今的自己配不上她。 司羡檀将感情作为筹码欺骗了所有对她有利的人,又盼着有朝一日得以弑父灭族,用血洗清身上的尘垢。可这远远不够,即便灭了一个司家,可还有千百万个司家在前方等着她。只有登顶,走到最高的位置,她才有资格再与她提起当年的婚约。 只有天地知晓,那于她而言,不是戏言。 临到此时,她反而万分平静。似乎又嗅到那年六月的杜英花香,司羡檀吐出口中淋漓的鲜血,望向琴心天姥,轻声道:“我已身有婚约。” * “剑峰那边那样吵闹,是出了何事?”南华仙子收了长鞭,跨过地上因受了她指点而横七竖八躺着的数位门生,走到了殿门之前。 她凝神听了几瞬,忽然脸色大变! 见她神情可怕,晓青溟连忙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楼主。” 南华仙子暗骂一声,捏诀飞身而去,怒道:“赶紧去把宫主请来!玉自怜迟早会被她那帮好门生给害死!” 晓青溟意识到事情严峻,连忙赶往蓬莱主殿。而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也接二连三扶着腰或腿捏诀跟着南华仙子往剑峰的方向飞去。 景应愿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见谢辞昭与柳姒衣都走了过来,便一同御刀跟了过去。 待一群人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剑峰结界,便发觉此处已经聚集了许多门生,其中多数是剑宗的。在人群的最中心,有个身着白衣的人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另一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修正是宁归萝,此刻她全然没了从前倨傲的模样,只是一味地哭着求一位正执鞭与玉自怜对峙的老太太免去责罚。 景应愿心中一跳。前世似乎并未出现这样的事情,她的目光挪到跪着的司羡檀脸上,后者与她对视,眼神没有她熟悉的算计与阴冷,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平静。 不知为何,反倒是这片平静让景应愿心中愈发不安。 那位老太太浑身衣料都用的是富贵的朱柿色,一身非凡气度,瞧着不似常人。景应愿垂眸望去,看见她的腰间与宁归萝一样,都戴着一枚篆刻家纹的小香球。 如此这人的身份便有了论断。景应愿远远看着她们,心中思忖,只是不知道为何司羡檀惹怒了这位琴心天姥,为何玉自怜又要与之对峙,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猜测间,南华仙子狠狠拽了一把玉自怜,怒道:“你门生自己惹出来的祸,便让她们自己解决好了,你又来插一脚做什么!” 她恨得牙痒。若不是有少年时的交情在,她才不愿意管玉自怜这样自行寻死的举动!可旧时这群朋友都知道,自从灼璎走了,玉自怜的精神便大不如前,大有舍生寻死的念头,只是为了撑起蓬莱学宫方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若她不管,宫主不管,恐怕玉自怜真要跟着她这个不是人的门生一同受刑! 玉自怜站在司羡檀与琴心天姥之间,躬身固执道:“教出这样的门生,我有不教之过。若天姥要鞭笞她百鞭,晚辈愿与之分担,请天姥责我三十鞭。” “不可,绝对不可!” 玉自怜话音未落,宁归萝便已经尖叫起来。她此时已经满脸泪水,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姥姥要来学宫,为何姥姥要鞭笞司师姐,为何就连师尊也牵扯进这桩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她不明白! “求求您免去责罚!”她哭泣着拽住姥姥的衣袖,泪水乱七八糟糊了满脸,“我听您话还不行吗,我以后好好修炼,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然而琴心天姥只是擦了擦她的泪水,便将其推至一旁,对司羡檀道:“你犯了何错,对着她再说一遍。” 司羡檀平静道:“我错在身有婚约却对宁师妹隐瞒,不该让宁师妹明珠错投,坏了师妹道心。” 周围一片哗然。司羡檀对宁归萝的好是有目共睹的,除却如柳姒衣般知晓内情的几人,其余人都对着这边交头接耳起来。 而宁归萝大受打击,不由后退一步,颤声道:“司师姐,你、你……” 她看都没有看宁归萝,只是对琴心天姥道:“我做错事,一人承担。请前辈不要罚我师尊。” 琴心天姥看她一眼,忽然冷冷地笑了。 她道:“你做徒儿的有错,想必她做师尊的也难辞其咎。” 在司羡檀骤然变得惊骇惨然的面色下,琴心天姥提鞭便要往玉自怜身上抽去:“你好好看着,看仔细了。”
第053章 自请离去 宁归萝对那柄长鞭非常熟悉。 它是越琴山庄传承了千余年, 只有在动用家法时才会祭出的家鞭。她从小被溺爱,一次也没被打过,却见过这柄家鞭将自己的几位表姐妹打得皮开肉绽, 修为好些的躺上半个月, 修为差些的则卧床百日不止。 此时此刻, 这柄长鞭以破风之势往自己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身前抽去!众目睽睽之下, 宁归萝闭着眼往上一扑, 竟是以身替玉自怜挡了这一下。 好疼。 原来被家法惩罚是这样的感觉。 她头一次紧紧抱着从来不当面与自己亲近,却总用心记着她剑法又疏漏了何处,功法哪里没有吃透的师尊,在师尊怀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与药味。宁归萝分不清血气究竟是从自己还是师尊身上传来的, 只知道自己的泪水不断流淌,湿乎乎弄脏了她干净的衣襟。 明明自己在学宫之内不算聪明, 总是干出些惹人讨厌的错事, 比不上作为首席的司师姐,离刀宗新收的景应愿也差了远远一截,就连半路出家的柳姒衣也比自己强…… 感受到师尊回抱在自己身后的双臂,宁归萝终于忍不住了,将泪水擦了她满襟, 愧疚道:“师尊……” 玉自怜抽出挡在她背上的手,举着同样鲜血淋漓的手帮她擦了擦眼泪,面容苍白,只是叹息。 宁归萝上前挡了这一下, 背上的皮肉顿时绽开鲜血横流,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琴心天姥握着鞭子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心中虽疼如刀绞,却又浮现几分欣慰。宁归萝自小跋扈, 如今竟然肯为了师尊担下这一鞭,看来玉自怜将她教得很好,果真是个名不虚传的好仙师。 她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目眦欲裂的司羡檀。 那孩子整个人似乎都被抽了骨头般软下来,连膝行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怔怔望着玉自怜双手上留下的深可见骨的鞭痕。 她心中暗笑一声,愈发笃定自己带鞭子来的这一举动是正确的,于是作势抖了抖长鞭,又要再向着玉自怜的身上挥出第二鞭! 果不其然,跪在地上的司羡檀忽然发了狂般朝着自己磕了几个响头,直将额头磕出血来,死死盯着这边道:“您就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答应都愿意去做!” 琴心天姥有些讶异。 她竟然比自己预想中得更聪明,更会揣测人心。 若这孩子生在越琴山庄,自己一定会施以下任家主的规格,将她标准自小带在身边教养。可她偏偏是从那样阴冷晦暗的地方爬出来的,司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从炼狱中出来的只有恶鬼,更何况这恶鬼如今与自家孙女有了牵扯,她更不能容她活! 琴心天姥放下鞭子,看似宽厚地冲司羡檀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我要你自请离开蓬莱学宫,不再出现在宁归萝的眼前。” 这话一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站在人中的景应愿看向司羡檀的脸,她非常确定前世并没有这桩事情发生。或许是因为自己重活一世,彻底打乱了众人因果宿命的缘故,她们的命运早已在自己于金阙皇宫中醒来的那瞬彻底改变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好奇。 不知道这一世的司羡檀,是否还会选择助纣为虐,抽换仙骨? 司羡檀并没有往她们这边看。她面容忽然又变得镇静,似乎早就料到琴心天姥的后手。她看了一眼对着自己摇头的玉自怜,又看了看面色复杂,却仍屡屡望向自己的宁归萝,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不仅是为了师尊,也是为了自己。 如若琴心天姥真想鞭笞自己一顿了事,断然不会做什么布置结契大典、波及玉师尊之类的无关琐事。恐怕她对今日之事早有预谋,而这根长鞭…… 她面色不显,心却如坠冰窟。 越琴山庄除却用剑,便是用琴。哪怕是刻意带上用作家法惩戒的鞭子也有些于理不合。再联想到自己幼时曾受过的那些鞭刑,刻在骨血里的恐惧与屈辱,司羡檀心中的恨意愈发扭曲。 既然琴心天姥已然盯上自己,想必假以时日,学宫之内也不会更安全。正好自己安插在学宫之外的势力无人知晓,尚需打点,既然她要做这样一出戏,那么自己大可配合她,借由此事挣来最后的一点喘息之机。 想到这里,司羡檀眼中流出几滴泪水。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玉自怜,仿佛下了什么决心,郑重道:“若我应了,您是否可以放过我师尊,也放过宁师妹?” 琴心天姥看了她几眼,蓦然失笑,语焉不详道:“你很聪明。” 还未等玉自怜阻拦,果然宁归萝便先有些心软了。她嗫嚅道:“可是鼎夏游学初初开始,四海十三州大比开幕在即……学宫内修为与年岁皆符合标准,可参加大比的人寥寥无几,姥姥,这……” “那便等到大比结束,”琴心天姥直视着司羡檀的眼睛,“大比结束后,你自请离开此处。”
177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