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进来开始, 便无人再交头接耳。一是被她方才放的那番话震慑, 二是暗自沉浸于她近乎凌厉的美貌中。一时间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列起了队, 行礼道:“是, 仙尊。” 只有宁归萝仍愣在原地。她怔怔道:“怎么可能?我师姐怎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弄错了!” 她平日里便十分不精明,一生的顺风顺水全靠着投了越琴山庄的好胎,偏偏扯到司羡檀的事情还愈发迟钝不懂事了。此时听了这话, 她脑子一热便想冲出殿去,刚迈出腿便发觉有人在身后扯住了她。宁归萝心急如焚, 回首想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要阻拦她, 却没想对上了一双沉静且熟悉的眼睛。 竟然是刀宗的景应愿。 众目睽睽之下,宁归萝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狠狠一挣衣摆,怒道:“放手!” “你不觉得可惜吗,”景应愿见她这飞蛾扑火的架势, 多少有些替她不值,“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浪费这样好的机会。你们只是同门,又不是什么血亲或道侣,何必每次都上赶着找她。” 然而这句话非但没能劝回她, 反而还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宁归萝心中灵光一现,心道, 是啊,若去求我祖母亲自牵线, 让我与司师姐结为道侣不就成了? 景应愿看她脸上憧憬的神情,便知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将手放开任她去了。 南华仙子坐在摇椅上扇着团扇,从始至终都冷眼看着这边。见宁归萝跳上剑往剑峰飞去,也不去阻拦,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而望向景应愿的方向。 她挑剔地看了一圈这位刀宗新收的小辈,只觉无论天赋还是品行都是她见过的最上乘,若无意外,来日成就一定不可限量。想到这里,南华仙子放下扇子,出言提点道:“人各有命,若你强行插手他人因果,反而坏了自己修行。” 说罢,也不等景应愿反应,南华伸出手指冲着谢辞昭点了点:“小督学,去将这些人全都给我打散分开,分成人数均匀的队伍轮流在我面前斗上个几天,都互相交流交流各宗各派的功法开开眼界。待你们斗完了,我自会指点缺陷。” 晓青溟何其了解她师尊,心中不免有些微妙的失落,知道自己肯定是要与柳姒衣分开的了。 而柳姒衣不久前才应承下四海十三州大比前十的约定,此时安抚性地对晓青溟眨眨眼,便自觉与她分开几步,走到另一旁去了。 参与游学的学生仅有三四十人,都是外边各宗门世家挑选出来的优胜门生。其中大多数都是未曾来过的,此时便格外新奇地打量起自己身边分到的人来。 一组为八人,一共五组而已。景应愿左边站着与自己分至一起的晓青溟,右边则站了位下巴高高抬起,面相有些倨傲的女修。见景应愿看向自己,她上下将景应愿扫了一遍,像是忽然记起来什么,问道:“你就是拓名石上的那个新人第一?” 景应愿觉得这人来者不善,便敷衍地嗯了一声。那人却以为是她不敢与自己搭话,于是愈发傲了起来,道:“瞧着也不过如此。” 晓青溟都听在耳朵里,她脾气也直接,在某些方面和柳姒衣出奇地相似,都是当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见此人手中执了把白玉色武扇,身上服制则是身清透无比,晴山蓝色的裙衫,便对这人身份有了揣测,道:“这位可是第二州灵犀仙山的道友?” 李舟词道:“正是。” 景应愿与晓青溟对视一眼,顿时心有灵犀,异口同声道:“瞧着也不过如此。” 李舟词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灵犀仙山近年虽在修真界世家中有颓落之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知晓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也只是偷偷议论她那位去过魔土一趟后便灵脉尽碎,修为皆废的叔叔罢了,断不敢骑到灵犀仙山内其余人脸上来。 她一时怒极,那把白玉扇子便要挥到景应愿脸上来——不过区区凡人出身,哪比得过她们这些成千上百年,一代代传下来的修真世家?新人第一又如何,她李舟词今日就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看,她能胜她,灵犀仙山还没有倒! 说时迟那时快,扇风拍出,灵力如千百只小针般以夹击之势冲景应愿飞来。灵犀仙山素来以用扇出名,符合仙山雅正出尘的家训。李舟词是家中最得长辈们与家主喜欢的小辈,都说她有她叔叔李卿垣当年的风采。 虽然李舟词表面恭敬,但心底多少却有些看不起自己的这位叔叔。 灵犀仙山的没落,有大半成都得归罪在他的身上。如若他的灵脉没有被彻底搅碎,或许如今仙山还能与第一州的越琴山庄争一争修真界第一大世家的称号,也不必没落到如今这般淡出人们视野的模样。 可无论她再怎样藐视李卿垣,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赋与才华,自己的扇法确实也有几分刻意模仿他。在儿时,她曾见过李卿垣使扇,果真清雅如仙人,就像如今自己这样—— 灵力伴随着杀来的凛风将景应愿的发丝吹起。 她刀身如扑火之蛾般极速飞舞,将那几道幻做尖针的灵力全都掸开。那柄长刀已经结上霜雪,在座的许多人未曾见过这场景,不由惊呼出声。刀法起手的第一式令鼎夏学宫内温度骤降,连地板都凝上冰霜。李舟词见一击不得手,并不气馁,反手又凝了一团如长虹般的灵力在扇上,随着扇风推出,灵力也推出,在空中如同雷光般拖曳数米,朝着景应愿的面门而来! 晓青溟看准时机甩出一鞭作为缓冲,那头刀法第二式已经挥出,如刀切豆腐般将这道灵力轻松劈开,围观的众人中有人躲避不及,被这两道相击炸开的灵力毁了衣衫,不由扯着布料气恼道:“我这衣服是最新出的护身法器,你们两谁出钱赔给我啊?” 景应愿边应付李舟词因愈发气恼,已经开始出现错漏的扇法,边道:“记灵犀仙山账上。” 李舟词气急:“你厚颜无耻!” 然而下一刻,她的白玉扇便被打落在地,滑出很远。景应愿不慌不忙地结束第三式,刀身划了一个漂亮干脆的弧形,反手拎在手中。 她道:“如今你瞧着我感觉如何?” 灵犀仙山来的那位嘴上却仍不肯松口,兀自去捡了她的扇子,嘴硬道:“不过如此,还是不过如此!待我升了修为定然饶不了你,我们大比上见!” 景应愿回身问道:“南华仙尊,您说的相互交流功法,可以开始了吗?” 南华仙子托着腮,笑眯眯道:“自从你们分好组,便已经开始了呀。” “听见了吗,”景应愿神色认真,“你在此干等也升不了修为,不如大家再度来互相切磋切磋,不然我怕你熬不到大比与我对上的那一天。” “你——” 其余众人听了南华的那句“已经开始了”,不由也有些手痒,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而方才的始作俑者李舟词看着景应愿提刀向自己走来,心头有些怕了,转头想走,又看见提着长鞭东张西望看有谁落单能切磋的晓青溟,任命地重新展开了武扇。 * 一片混战声中,南华仙子示意站着观察战局的谢辞昭坐到自己身边来。 她端详了两眼谢辞昭,沉思道:“你往先常年闭关,本座鲜少见过你。如今这一看,倒觉得你有一两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与谁肖似。” 谢辞昭知晓自己是师尊养大的弃婴,不过心中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与父亲有过幻想。 哪怕幼时被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嘲讽是小野种,她心中除却有些伤心,也提不起太大的波动。只因为沈菡之虽嘴上说着她麻烦,却将她一手拉扯长大了。而不曾知道身份,未曾谋面的双亲与自己已经毫无关系,哪怕如今站在她面前,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南华仙子是长辈,且与沈菡之有些交情,谢辞昭便道:“劳仙子费心了,不过学生并无意寻亲,即便哪天仙子想起来了,也不必告诉学生。” “也是,”南华仙子将视线投向人群,百无聊赖地扫了几眼,又闲聊道:“你年岁也到三百岁,已可以想想往后仙途需不需要有人共行了。小谢督学,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她见谢辞昭埋头认真地想了一圈,道:“喜欢师尊,也喜欢二师妹。” “不是这样的喜欢,”南华无奈道,“罢了,那你小师妹呢?难不成你对她有意见?” ……小师妹啊。谢辞昭望向人群中执刀的景应愿,她衣袂翻飞,脸颊上溅了些他人的血,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果决。这幅场景让自己想起些模模糊糊的画面,比如一叶小舟,滔天巨浪与执剑的白衣修士。 她心想,若小师妹是剑修,恐怕就是那副模样吧? 南华仙子见她走了神不语,以为她们真有些不为人知的抵牾。未曾想小谢督学恍惚中露出一个让她心中警铃大作的微笑,轻声道:“小师妹她很好。我虽不知为何觉得她那样好,却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南华仙子对这样的微笑非常熟悉。上届鼎夏游学回来后,晓青溟屡屡提到刀宗的那两位师姐妹。问到谢辞昭时,晓青溟正色道,她是个更甚剑宗司羡檀,真正万里挑一的天才。而问到柳姒衣时,晓青溟恍恍惚惚地笑了,道:“太爱撒娇。” 她看着正露出与自家门生如出一辙笑容的谢辞昭,道:“你……算了,沈菡之知道吗?”
第049章 痴心枉付 “同门友爱本就是应该的, ”谢辞昭有些困惑,“为何要特意在师尊面前提及,让她知道?” 她说这话时抬眼望向南华的方向, 南华时隔数百年再度认真端详她, 这才惊觉昔年豆丁大小, 墨发金眸像小猫一样跟在沈菡之身后的孩子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南华仙子道:“同门姐妹的好与爱人的好, 是不一样的。” 她看着谢辞昭仍旧不解的神色, 直接道:“假设某日,你小师妹对你说,她爱上了旁人,要与那人结为道侣, 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 谢辞昭的心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撞得胸口一片酸苦。按照常理, 她应该恭贺小师妹, 并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再承诺一定会去她的结契大典上庆祝—— 可谢辞昭动了动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南华仙子一看她的神色便洞悉了她内心的想法,于是又道:“那如若,你小师妹对你说, 她想结为道侣的那人是你呢?” 她们这番话都用隔音屏障默默隔去了,谢辞昭有些慌乱地瞥了景应愿所在的方向一眼,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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