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百转间,她想起那位千余年前,与谢灵师前往第九州雪域游历时曾见过一面的昆仑神女。那也是个颇洒脱的修士,领着她们上了神山烫酒畅谈了十日,临走时还从鹰巢中捉了两只小鹰相赠。 昆仑也是数千年的大宗派,不过与蓬莱不同,昆仑的修炼秘法从来不外传,且神女一脉似乎也有特殊的问天卜算之法,故而在劫数之后再也没开过山门,明摆着不愿再牵扯凡尘。 玉自怜摇摇头,显然也没想通昆仑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明鸢轻叹一声,心道也好,若能得昆仑助力,赢面又能大上一分。 “来便来吧,昆仑与蓬莱乃是齐名的大宗,他们有意交好,我们没有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她有些疲倦地起身,对坐在身边的沈菡之道,“菡之,你随我过来,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沈菡之心中冥冥感知到什么,放下茶盏,跟着明鸢走出殿门,往刀宗的方向走去。 * 明鸢一路默默无言,沈菡之跟在她身后,亦不出言搅扰,直到她们走至那片断流的太上长瀑时,明鸢方才停了脚步。 她望着中间断流的巨瀑,忽然没头没尾地道:“那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沈菡之却懂她意思。她垂下眼,一向散漫无所顾忌的脸上也浮起些许感慨。 她回想起三百年前,对外宣称闭关的宫主忽然出现在她行宫之中,素来镇定温柔的脸上竟有些许慌乱。以为外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沈菡之一把抓起刀便准备迎战,可一低头却见到明鸢的怀中抱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婴儿。 那女婴显然是刚出生不久,此时满脸青紫,竟连啼哭声都发不出,只是如同小猫般安静睡在明鸢怀里,小手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 沈菡之手中的刀当啷落地,震惊之下,她磕磕绊绊吐出一句话:“宫主,这不好吧……我们似乎并不是这种关系……” 明鸢以好脾气著称,知晓沈菡之口无遮拦的性子,往日也一直由着她,可这一刻她总算知道了为何玉自怜和月小澈总不给她好脸色。她愠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孩子这是我捡来的。” 沈菡之自觉地闭了嘴,乖乖探头去看这气若游丝的女婴,可明鸢不愿在此多待,直接拱手将婴儿塞到了她的怀里:“交给你带。” 忆起谢灵师飞升前夜,她与自己的彻夜长谈,与罗列出的几条已灵验的卜算,明鸢轻轻摸了摸女婴微冷的小脸,轻叹一声。那时谢师姐告诉自己,天下将乱,她心有预感。而如若有缘,七百年后,明鸢将会在她日日徘徊不去的地方捡到一个女婴。 这个女婴是为天之女,为天下生,亦为天下死。 七百年之期已至,明鸢果真捡到了一个被丢弃在林中的女婴。这孩子已被冻得没了血色,似乎是刚出生不久,未擦过身,连脐带亦未曾剪断。她面色复杂地看着被随意丢弃在地的婴儿,她身上气息杂糅,若是换个人捡到,定然不会留她性命。 明鸢抱起她,往她口中塞了颗隐息丹,亦屏了自身气息,转身往蓬莱学宫飞去。在入学宫的那瞬,她心下闪过好几个名字——该将这孩子交予谁呢? 剑宗徒生众多,玉自怜性格本就冷淡,自灼璎死后更是孤僻;丹宗经了数年前秘境之中的那场变故,月小澈相貌毁去,与沈菡之的婚约亦不了了之,近年更是不肯踏出丹宗一步;崇霭乃是后来拜入山门中的人间散修,虽上进勤恳,可出于私心,到底不好将这孩子交予他带…… 刀宗沈菡之。 明鸢当下立刻往刀宗结界飞去。沈菡之此人看似散漫无礼,可心却赤诚,且灵力修为甚高,如若将来出事,或许她还能护这孩子一命。 沈菡之接过女婴,只踌躇一瞬,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抬眸问明鸢道:“这孩子可有名姓?” “……姓谢,”记起那年那夜桌上散落的纸张,以单薄凡人之身推演的天机,还有消失于天际群星中再也没有回头的那人,明鸢沉吟道,“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就叫她辞昭吧。” * 忆起从前种种,沈菡之笑道:“我们这辈人当真是命如弦月。纵旁人看着光耀辉煌,可其中缺憾难圆只有自身方知晓。辞昭幼时我并不强求她,只想她此世若能做到了无遗憾,便是只当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好。可她自幼天赋绝佳,孩子大了,许是身上有些遗留下的因果,她不愿告诉我,仿佛为了逃避什么,总是闭关不出。我无法替她承受,亦无法替她排清身前险障……” 她看了一眼明鸢寂寞的背影:“宫主,早在您捡到她时,便知道了吧?” 明鸢不语,沈菡之也不强求,只是与她并肩望向这片谢辞昭斩落的汤汤巨水。沉默许久,她道:“你养的这三个孩子都很不错。辞昭稳重可担大业,应愿心胸宽阔可怀天下,大殿之上那仗义出言的孩子最为像你,意气风发,与你少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个好孩子。” 沈菡之闻言便笑了:“那是姒衣。平日里除却贪玩些没有哪里不好,就是玩过头了,总是疏于修炼。” 明鸢从袖中抽出几卷古籍功法,放在沈菡之手中:“我一走这么些年,没能看顾住学宫小辈,也是惭愧。这几卷功法你交予她们修炼用,算是长辈的见面礼。” 然而沈菡之低头看着这几卷功法,心头却有些醋意,看来刚准备回去找给小牡丹的刀法是彻底用不上了。 然而长者赐不敢辞,尽管有些发酸,沈菡之还是收下了。见明鸢交代完转身欲走,沈菡之又道:“那个,宫主,这些年我们还是未曾找到故苔的下落……” 想起自己千年前叛出学宫,成为天地散修的那位师妹,明鸢轻轻笑了笑,语气罕见带上几分轻松:“无事,我已经找到她了。” * 景应愿与师姐们往大殿之外走去。 虽殿前还有二三好事八卦的弟子在讨论方才之事,但此事已经基本平息了下来,青铜十二钟旁更多的弟子则是在此论道或练功。似是记起殿上那极为慑人的威压,卯桃擦了把冷汗,讷讷道:“早知宫主出关在此,我就不跟着师尊过来凑这热闹了。” 说着话,她摸出一小瓶不知什么丹药,往手心里拍了几颗,问道:“你们要不要?” 柳姒衣捏过来吃了一颗,嚼着味道有些甜,方问道:“这是什么?” 景应愿扶额。倒也不是怀疑卯桃拿的丹药有问题,只是觉得自家二师姐的心实在是有些过于大了,这一出将她方才惊疑不定吓出的寒气都逼散些许,此刻沐浴在暖阳下,只觉自己重回了人间。 卯桃啊了一声,显然也对柳姒衣有些震惊:“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就吃进嘴里?” 柳姒衣嚼吧嚼吧咽了,闻言坦然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日我吃死了自有我师尊往你们山头算账去。且你们丹宗出手都是好东西,我都不必问,不吃白不吃。” 谢辞昭虽对她这幅做派见怪不怪,可思及不日后便又要重开的鼎夏游学,还是提醒道:“不日后又将开启游学,莫要在其他宗门面前失了体面。” 柳姒衣想了想,直白道:“大师姐,原来我还有体面可以失啊。” 谢辞昭提醒她:“逍遥小楼,晓青溟。” 听见这个名字,柳姒衣脸上的吊儿郎当瞬间一扫而空。她瞅了几眼谢辞昭,试图模仿大师姐正直清冷的脸,转身去向景应愿道:“小师妹,你看我现在如何?” 景应愿再也忍不住笑了。柳姒衣实在不适合这样的神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自己记忆里的二师姐从来都是唇角弯弯的模样。虽有时显得轻佻,但看上去却十分好骗,绝不是大师姐这一类型的。 见小师妹的视线挪到了自己的脸上,谢辞昭慌忙别开眼睛,假装自己方才没在看她。 都怪小师妹笑得太好看。 谢辞昭将她那个笑记在心里,却一时又有些茫然,不知自己为何要记这些东西。她思索一番,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小师妹好看,自己回去也要对镜学学小师妹是如何笑的。 景应愿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听她们说了许多次鼎夏游学,此时不免心生好奇:“大师姐,鼎夏游学到底是何物,此次我也能参加吗?”
第029章 初得刀法 小师妹有惑, 做师姐的必然要好好解答。 谢辞昭在心中斟酌了一遍词句,恐景应愿不爱听自己长篇大论,便精简道:“鼎夏游学每百年开设一次, 乃是与四海十三州内其他宗门弟子交流切磋的好机会。可入学的弟子名额有限, 每宗只出一到两名, 且需是筑基初阶至金丹末阶, 超出金丹不予入学。” 见景应愿听得认真, 她有些不忍中断,又道:“游学结束后,便是同样百年举办一次的四海十三州大比,大比则是限修真未满三百年者入选, 广纳四海十三州修士。算着地点,本届似乎也该轮到在第七州举办了。” 景应愿了然。前世她虽活到了四海十三州大比之前, 却鲜少听过鼎夏游学, 原来是学宫内门与其他宗门弟子方能入选的。想到这一世竟能亲身参与,她不免心生向往。 谢辞昭鲜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景应愿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初见那天她赠自己琉璃珠时也嘱托了许多。可谢辞昭这副模样落在柳姒衣与卯桃眼里便是有悖寻常。卯桃飞快将整瓶丹药往柳姒衣手里一塞:“温神丹,送你了。” 她对柳姒衣偷偷使了个眼色, 柳姒衣立刻拍出两颗丹药弹向谢辞昭口中,嘴里念念有词:“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谢辞昭一滞,面不改色将那两粒丹咽了, 随后薅住柳姒衣的后领将她无情拖走:“走了,回去看看你功课精进没有。” 柳姒衣的哀嚎声响彻蓬莱主殿前的上空:“我不要!大师姐我错了, 我不想挨打啊——” 目睹此情此景,景应愿不禁替柳姒衣捏了把汗。卯桃适时解释道:“无事, 柳师妹很抗打的。别人需卧床七日,她卧床一日便活蹦乱跳了,连丹药都无需给她吃,尽管放心。” 景应愿有些同情,同时又有些手痒。她将目光投向谢辞昭身后的古刀,心下惆怅。 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痛快地与大师姐打上一场。 卯桃与她们同行了一阵,想起炉上还有丹药未化,虽有小童侍弄着,却总不放心,便辞别回了丹峰。而谢辞昭哪怕御刀时也一路薅着柳姒衣不许她逃,景应愿随行在她们刀后,三人便一路这样拉拉扯扯往锻刀峰之巅,师尊的行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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