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折竹看了看自己一手带大的门生们,再抬眸看这棵已然长得比人还高的花树,眼眶泛起微红。 有年纪小的壮着胆子凑上前,小心翼翼道:“神女,千重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雪折竹笑着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去修炼吧。等你们下次见到我回来,千重便睡醒了。” 她们齐声应是,三三两两地散开,走前还不忘给这棵梅树补充上灵力。雪折竹望着她们的背影远去,叹了口气,转身对景应愿与谢辞昭道:“二位随我来吧。” * 宫殿之后,是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山。 雪折竹骑鹰而去,景应愿与谢辞昭御刀跟随,来到这座冰山的顶端。这里的温度甚至比雪山要低更多,饶是修炼至渡劫的她们都有些指尖微冷。雪折竹捏诀划开一座新的结界,穿行而过,便进到了冰山的内部。 在透明的洞穴之中,有座雪色冰棺静静放置在高台上。 当景应愿走近时,第一眼便看见了雪千重在剔透冰盖之下那张熟悉又苍白的脸。 她本以为千重的神情会是痛苦,会是哀愁,亦或是无风无浪的平静,却没想到被封印进冰棺的那一瞬,千重竟然是笑着的。 谢辞昭凝视着雪千重的脸,再回想起在鼎夏游学秘境中绕着景应愿转,斥责自己偏心的那个少年,忽然有些不忍再看。 雪折竹隔着棺盖摸了摸千重的头发,低眉一笑:“千重她说,要等到你们回来,你们一定会带着救命的方法回来。她很期待,哪怕启动阵法封印时很痛,但她是怀着憧憬睡过去的,她让我们都不必伤怀。” 说罢,她将冰棺收入芥子袋中,就地重新展开结界,带着千重与她的好友一同重新回到了蓬莱学宫。 她们去的不久,只约莫半个时辰而已,众人仍旧在此处等待。 桃羲见传送阵亮,便从谛颐身边站起身,自芥子袋中拿出一条青绿色的花藤握在手中。她虽然活得久,却也没来过人间,不曾见识过昆仑的术法,此时率先走上前去,在雪折竹放出的冰棺旁看了眼雪千重的脸色。 雪折竹与她对了个眼神,桃羲知晓此事要抓紧时间,便也不再耍性子,爽快道:“开吧,我准备好了。” 众人飞身退开数步,为她们腾出一大块空地。地上挣扎着的崇霭也被离垢仿佛拖死肉般拽开了。虽然方才看崇霭试药看得大快人心,可轮到千重要用这灵火,南华与春拂雪她们心中都有些不忍。 虽然不是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孩子,可谁没见过千重像小鹰一样明快而顽强的笑容,想到她要遭受的痛苦,月小澈在门生卯桃的陪伴下转过了身,不再看这边的动静。 雪折竹深吸一口气,掌中灵力大盛,逐渐汇合成一股冰蓝色的霜风,轻轻推开了冰棺的棺盖。 一旁协助的应愿和辞昭将棺中被冻得硬邦邦的千重推坐起身。她正在逐渐苏醒,眼睛开始眨动,皮肤一寸寸回软,只是眉间眼睫上还噙着未化的冰霜。 来不及多寒暄,桃羲捏开她的嘴唇,托起那团灵火道:“你要把这团灵火吞下去,尽量驯化它。让它融化你的灵脉,但不要让它进一步烧化你的金丹!” 雪千重转动眼珠,扫了一眼娘亲与应愿道友她们,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整个人还未完全回暖,但时间有限,她没有迟疑,将桃羲捏成珠子的那团火焰咽进喉中。 说不紧张是假的,景应愿看着那团火焰滚过千重的喉管,她被呛得打了个嗝,差点将火再度吐出来,幸好只是往外吐了圈蓝烟。大师姐与自己紧紧靠在一起,她伸手去摸师姐的手指,才发现谢辞昭也全神贯注,手指仍保持着在昆仑雪山时的温度。 在火焰滚下去的瞬间,她们看见千重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但她没有惨叫,也没有在地上打滚,而是紧紧地用手指掰住了冰棺的边缘,似乎在忍耐着保持最后作为修士的体面。 南华看见她的指缝间都溢出血,下意识转头去看雪折竹的神色,却发现这位避世千年,有些不近人情的大能脸上竟然有了泪痕。 火焰灼烧过雪千重的四肢百骸,她与方才的崇霭一样,身上顿时浮现出了灵脉的赤红色。只听清脆的嘎嘣一声,那厚实的冰棺竟然被她硬生生掰断了一角,可想而知如今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桃羲捏着那枝翠绿色的花藤,静静等了几瞬,见雪千重身上的赤色灵脉痕迹已经尽数融化,心知时机已到,刚想伸手替她将灵火拍出来,便听雪千重哇地一声吐了,从口中吐出一团已经不再燃烧的黑色碳球。 她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何止暖和,简直热得有些过分了,正松了口气瘫在还剩一角未融化的冰棺之中直喘气。 桃羲将她一把拎起来:“金丹是否受损,修为情况如何?” 雪千重费了好大劲缓过气:“金丹微微有损,如今修为掉在金丹中期……” “干得不错,”桃羲不由分说将那条花藤往她手内一怼,“抓紧了。” 雪千重刚意识到灵脉没了,还没来得及感伤便懵懵懂懂抓住了那条花藤。她手心忽然有种被刺破的锐痛,垂眸一看,那条翠绿色藤蔓仿佛拥有生命般往她体内钻去! 她啊了一声,刚想甩手,便被桃羲与娘亲一边一个制住了。 那条藤蔓顺着她的手心深扎进血肉之中,桃羲不知对藤蔓做了什么手脚,此时它竟然仿佛有生命般往原本该是灵脉的地方扩展而去。雪千重痛归痛,见她们如此认真,只好哭丧下一张脸,心想反正醒都醒了,大不了不当修士当游侠儿去呗,总归保住小命一条,暂且不用花灵石再买纸钱烧了。 然而随着藤蔓的生长,她逐渐有些回过味来。 不太对啊,怎么感觉这玩意爬过的地方,似乎正在重新长些什么东西出来? 先是深入骨髓的疼,再是筋脉生长的痒,最后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妥帖与舒展。雪千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冷了,身体也不再痛了,等到娘亲与桃羲放开她时,她甚至感觉不到方才爬藤的存在,剩下的只有…… 一条新生的灵脉? 她不敢置信,却在所有人鼓励期待的目光下抬起手,对着半空画了一道简单的符咒。 她指尖轻轻一点,有白色的雪花自半空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手腕本该是烧灼殆尽的灵脉位置,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新生的灵脉暂且不如先前的有力,却处处透出蓬勃的生机。 雪千重还未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整个人陷入了娘亲温暖的怀抱之中。她透过娘亲的肩头往外看去,扑过来的还有应愿和辞昭,甚至南华仙子她们都围了过来,将她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小小的圈,拍手庆贺自己迎来的新生。 她本来不想哭的,但看见娘亲和应愿她们便忍不住鼻子发酸。第七州真好啊,所有人都那么好,雪千重抹着眼泪找了一圈,抽抽噎噎发问道:“陵月她们去哪里了?怎么不在这里?” 景应愿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辞昭适时递了条新帕子给她。雪千重心中涌起恐慌:“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没有出事,”景应愿笑了,抬手摸了把雪千重柔顺的白发,“她们在金阙,若你想找,我们可以先将她们带回来……在大战之前,我也得回去确认我妹妹的生死。不过这一切得要在我处理完事情之前。” 雪千重下意识道:“什么事情?” 景应愿示意她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崇霭,温柔笑道:“就是这件事了。” 雪千重回身望去。 半人半邪祟的崇霭被禁锢在泥地之中,就在这时还有无数修士对他指指点点,而他唯一的女儿崇离垢正手持长剑站在他身前,像是在捍卫他的生死大权。 见她们都望过这边,崇离垢将长剑往景应愿的方向递了递,平静道:“第一刀,你先砍。”
第148章 崇霭身死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 在冰封百尺的森寒湖水中,她坠落至最深最冷处,口不能言, 耳不能听, 目不能窥, 像一只生长在天地无声处的蜉蝣。 那时的她尚不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 可若是要来取她的命她的骨, 那便尽管来好了。为何还要设计使她国家陷落,使双亲殒命,使她最疼爱的妹妹死时尸骨皆碎,只能偷偷立一座无名的衣冠冢? 究竟是要怎样的恶意支撑, 才能将她的眼珠剜去,舌头剪断, 耳朵毁坏? 景应愿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似人非人的崇霭, 忽然觉得报应不爽。他心头也是有怕的东西的,他也怕自己在地府告状,故而才将所有挖空剪断,怕这样的轮回总有一天会轮到他头上。 可纵使他机关算尽,也算不到事情会生出变故。更想不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自己是走过一遍轮回的自己—— 景应愿走到崇霭身前, 从芥子袋中拿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青龙剑。 崇霭还保留着三分作为人族的意识,此时看见这柄剑,再看景应愿波澜不惊的脸,周身忽然漫上寒意。这柄青龙剑是他与毗伽门勾结的证据, 他曾经有过一柄,毗伽门的教众也多数都有这种剑。 而那柄曾经有过的剑正握在此时的景应愿手上。 景应愿在此处设了道结界, 将前世曾与此人有过牵扯的三人圈在结界之内。崇离垢漠然地注视着他的脸,攥紧了手中的剑。 “原先我想过质问你很多问题, ”景应愿道,“在我还不知晓究竟是谁害我的前提下。我想过问你为何要陷害金阙,为何要杀我双亲,为何一定要取我的骨头……你用利益收买了司羡檀,让她成为你的帮凶,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成为你棋盘上的棋子。崇霭,你是个小人,可离垢却拥有大义。她不像你,也不会如你所愿成为你。” 景应愿拿着这柄青龙剑,轻描淡写地剜去了崇霭的双眼。 她将剑上的污血掸去。这一世并没有真正上演上一世的惨剧,她知晓他们大抵是再度商榷好了要再剖她的骨头,但变数太多太快,大比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崇霭还没找到机会下手,她便已经去往魔域了。 她垂眸看着面孔逐渐从惊恐变得狰狞的崇霭,垂下手中的那柄剑:“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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