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月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千重她……” 她话音未落,一群人便看见天边某道流云背后闪动起青紫色的光芒。那又是一座传送阵。 开传送阵所需的灵力巨大,如今四海十三州灵气衰弱,如非急事或远门,许多大能都更愿意御空飞行。速度相较传送阵虽然微微慢了些,但所耗费的灵力可忽略不计。 她们看着这座传送阵靠着景应愿她们那座闪了闪,然后从云端蹦出来一个人。 那人的长发再也不是昔年乱糟糟的模样,而是有人为她好好梳理过,露出干净整洁的面庞,与终于有血色的嘴唇。只是身上那件大氅依旧没变,还是十分厚重,一只小鹰正站在她肩头啄毛领玩儿,见到底下有许多熟面孔,便放开无辜的毛领,欢叫着飞到了金陵月伸出的小臂上。 许久不见,也是对于凡人而言的许久不见。甚至这场分别于凡人而言都称不上太久,景樱容贬谪臣子去岭南,那些人路上都得花两年。 只是自所有人认识雪千重起,她便一直是病恹恹的模样,不是吐血就是在吐血的路上,怎可能如现今这般生龙活虎。 当她还在半空时,便有很多双手抱了上来,似乎是在学她当年在鼎夏游学时将所有人都摸一遍的行径。那时许多人以为这是昆仑独有的礼仪,类似献花念佛经什么的,心想不能寒了昆仑的心,便默默忍了。 直到后来她们在大比的最后那一夜打锅子醉酒时方才知悉,那根本不是什么昆仑礼数,而是雪千重没见过如此多人,她单纯好奇,忍不住伸手想摸而已。 景樱容负手站在殿下,看着她们抱在一起。谢辞昭没有伸手去抱,反而是雪千重拽着她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崇离垢还有些拘谨,本是站在一旁,却不知被谁一把拉了进去,埋在了最里边。 十世为人,十世为皇。她历经太多尔虞我诈,手足反目,或篡位或杀弟兄,她手上或许沾过比皇姐更多的人血,也应该看淡了人间的各种有情无情。可到了最后这一世,偏偏在这一世,她多了个皇姐。 她本该继续杀伐果决,无心无情地过这一生,却被牵扯进这段尘缘之中,偏生让她看见了凡人与修士的大义与大道…… 若换作以往九世,她不会策马提弓,去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堕仙。可也正是因为景应愿,因为景应愿昔年拼死以剑斩出的生路,托付给自己的金阙,她方才会彻底动了不应属于仙界金龙的真情。 那条生路,不光是斩给金阙百姓的,更是斩给自己的。若因果前尘没有串联在一起,若世上没有那道原本不应斩出的剑意,她的劫数未必会在这里彻底完结。 景樱容想起千百年前自己还在仙界之时。那时她住步星境,挨着某座仙山,那里也似人间般繁华。许多靠天机占卜飞升的小仙以此为生道,沿街占卜,边占边悟,期望某天能一语成谶,彻底变作真神。 她生长在仙界,是个彻彻底底的仙二代。得知自己需下人间历劫,不免心里发怵,于是拦了路边一个生得最好看的小仙,让她为自己算一卦。那小仙眯起眼睛,袖中瓶子罐子丁零当啷响,掐指一算,说哎呀仙友你算是有去无回啦。 说罢她伸手,示意景樱容给多点。景樱容阔绰,随便塞了她一把灵石,问该怎么办才好。 小仙将灵石细细数过一遍,塞进袖中,桃花般潋滟的眼睛笑得弯起来:“你此行最后一世有个变数。若变数成真呢,你便好了,若不成,你就等着道心俱碎,去地府轮畜生道吧。” 景樱容听见畜生道三个字就要翻脸,可那小仙不知为何跑得飞快,她竟然追不上。 轮回没有记忆。如若当初没有皇姐,没有皇姐那一剑,她或许已成了一具白骨,九世辛苦付之一炬,真的要如当年仙界那小仙所言去轮畜生道了。 她看着她们打打闹闹地下来,雪千重满面红光,站在自己面前。景樱容支肘看着她,雪千重毫不忌讳对方用这样直白的视线凝视自己,反倒伸出手去。 她笑起来有如昆仑万万年的冰雪消融:“樱容妹妹,现在我们都好起来啦!” * 等到戚兰池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时,便看到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不光开平帝在,见过的没见过的仙师们统统都在,此刻正围着一张大圆桌打锅子吃。 无需宫使们伺候,她们自己便能吃得很好,此刻陛下正举着一盘子覃菇往锅里倒,覃菇在半空被长帝姬殿下的刀光片成薄片,坐她身旁黑发金眸的仙师将覃菇过了遍什么咒法,瞬间上面的尘土都被洗净了。 戚兰池看得眼花缭乱,自知应该告退,然而一转身却撞见赵展颜身形轻快地回来。她见戚兰池醒来,几度相邀一起吃,但戚兰池执意要走,景樱容便放她去与修真界带来的那百十个门生会面,将金阙的地形图与邪祟常爆发的分布点交予她们看了。 她们吃的速度很快,边吃边交流情报,饭正酣时,柳姒衣忽然叹息了一句:“若司照檀在此处,兴许行事会方便些。” 众人抬头看她,柳姒衣对着景应愿施了个眼神:“就是那个,当初她送给你的人傀。” 景应愿了然。不过如今司照檀与她姐姐在一块,她虽然不知晓原因,但想必其中也有内情。司照檀精通机巧术法,如若这种人傀能大量生产,定然能给凡间带来许多益处。 桌上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有人的目光挪到了崇离垢脸上,又挪到景应愿脸上。公孙乐琅纠结半晌,还是问道:“应愿,如若你与她下次遇见,你当如何?” 景应愿知晓公孙乐琅说的她是谁。崇霭已死,并不代表她将过往的事情一笔勾销。司羡檀是个很复杂的人,相处两世,她能感受到有时司羡檀的情绪并不是完全的虚假。譬如她对司照檀,再譬如她对崇离垢。 前世自己死时,并不知晓司羡檀的弱点,只当她是什么都可以出卖的邪魔。但这一世,她忽然觉得司羡檀其实并不如自己先前想象那般断情绝爱,她对自己而言只是个纯粹的恶人,而自己与她之前注定有因果要了结,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而司照檀与崇离垢被她单方面地圈在羽翼之下,兴许司羡檀是真的将她们视作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是结果呢? 崇离垢至今不能明白她的心意,而司照檀自幼与长姐反目。她也许想去爱人,但她戴着假面待人太久,假面已经摘不下来了,再纯粹的真心也会被视作假意。 这或许又是一种因果报应。 景应愿摇头:“如若遇见,便堂堂正正地打最后一场。她用她的剑,我用我的刀,兵戈相见,不死不休。” “那崇霭呢?”公孙乐琅转头去看崇离垢,“你先前说要回去解决事情,如今解决了吗?” 景应愿与崇离垢对视一眼,这才发现忘记了将崇霭的死讯告知她们。 崇离垢眼中似有笑意,她抿了一口柳姒衣斟过来的冰酒,缓声道:“解决了。” 公孙乐琅眼神崇拜:“是如何解决的?” “我们将他杀了,片成了一片一片的,”崇离垢夹起锅里的覃菇,“就像这样薄一片。” 众人看着锅里漂浮的白色覃菇与羊肉,都默默放下了筷子。她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色,不约而同地拍桌而起,嚷嚷着让柳姒衣把所有酒都掏出来,喝完庆祝完再回学宫。如今人魔联手,接下来面对邪祟过的都是苦日子,剩下几刻可得尽兴够了再走。 毕竟不知下次再聚,又会少了谁的人头。 一片欢声笑语中,金陵月与晓青溟对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我一语成谶了。想到这里,金陵月偏头去问她:“崇霭死了,你要不要换个名姓?” 崇离垢显然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显然已经想出了结果。 在一众期盼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李微尘。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三千世界俱不过一粒微尘,既然千帆已过,我也不再拘泥从前的爱憎了。”
第151章 死而不僵 崇离垢, 李微尘。 若是无心,世间万物皆为她脚下泥垢。若是有心,三千世界俱不过一粒小小微尘, 被风一吹, 便飘摇着远离了昔年刻入骨血的那些爱憎。 于她而言, 这是个很好很好的名字。 她们举起手中杯盏, 对着李微尘敬了一杯酒。所有的唏嘘感叹都在酒里, 穿过肚肠,顺着四肢百骸融化了下去。景应愿本想对她说些什么,她看着穿着鲜艳衣衫的李微尘,释然地笑了一下, 最终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再度遥遥举杯。 酒足饭饱后, 她们决定只留赵展颜在此协助景樱容, 待谢辞昭安排好那三万魔军后便一齐撤离金阙,回到蓬莱学宫。 如今景樱容找回了十世的记忆,赋回金龙真身,许多事情便好办了起来。 虽然她的仙力在凡界是无法动用的,但有龙身在, 她总算有了更多自保之力,不需景应愿再操心。再说她与赵展颜搭档许久,有几分默契,且赵展颜此人不受修真界规训, 是个散修,留在此处帮手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金阙现今涌入了少说五个旁国的难民, 谢辞昭与第三魔使交流过后,最终在金阙留下了一万魔军, 其余两万暂且分散去了整个第七州和第六州,并慢慢扩散至其余州落,搜寻是否还有可杀的邪祟与可救的凡人。第三魔使与玄踏雪那几个朋友会将凡人们整合成队,开传送阵送来金阙。 毕竟金阙地广,且不缺粮食。 待到她们要走时,景樱容忽然拉住了景应愿的手臂。 她道:“姐姐,我有事与你单独说。” 她将景应愿拉至了院外一处无人的角落,景应愿认得这里,幼时她们俩时常在此处打秋千。她开了道结界,示意景樱容可以说了。 “时间紧迫,我便长话短说了,”景樱容快速道,“我知道你身上有段仙骨,也知晓所有人都说身怀仙骨之人命定飞升,但实际真正飞升至仙界的这类人极其之稀少。” 她顿了顿,凝视着景应愿的眼睛继续道:“姐姐,你那么聪慧,想必你一定已经见过祂了。” 景应愿瞬间记起了怪异的红色腔巢,层层叠叠将她裹在其中的红肉与最顶端窥视来的眼睛让她有些不太舒服,但尚能忍受。 她有些意外,但景樱容毕竟自小生长在仙界,对方是凡人认知中彻底的神仙,故而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在樱容眼中或许只是一种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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