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许多大能都是渡劫,渡劫对渡劫尚要掂量掂量, 更别提她们还有将她们当成小鸡崽一样护着的沈菡之。 南华与春拂雪她们已开始上去交涉下一步的打算,沈菡之站在原地, 看着三位门生并肩朝自己走来,忽然沉默着将她们揽成一团, 塞进了自己怀里。 柳姒衣笑嘻嘻地说师尊这样好煽情,丝毫不见当时垂泪的模样。景应愿神色柔和,身上的锋芒敛去,却更加有真正大能的样子。而谢辞昭,这个被她从婴孩时期带大的孩子回抱了回来,沈菡之抬起眼睛时,刚好听见她微微笑着对自己说话。 她说:“师尊,我找到我的娘亲了。” 沈菡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她继续道:“师尊也是我的娘亲,是人间的娘亲。”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后柳姒衣便嚷嚷着也要认沈菡之当娘,景应愿思忖一番,若与师姐结为道侣,那师姐的娘亲便也是她的娘亲—— “多个娘亲多条路,”柳姒衣眼泪汪汪道:“师尊,我尊称您一句娘,您以后就不许敲我脑袋了!” 收获了三个女儿的沈菡之忽然沉默了。她抽出手臂,将这三个讨债的女儿都轰开,走了几步后又想到些什么,转头望向景应愿道:“小牡丹,你随我来。” 景应愿很久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时心头涌上诸多感慨。她乖乖随着师尊走了,心知师尊一定是有什么需要单独告诉她的事情。 二人一路来到沈菡之的师尊殿内。在前面走着的师尊停下脚步,景应愿看她背影,总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于是主动道:“师尊,我已不是孩子了,我能扛得住。” 沈菡之沉默了一瞬。她转过身来,注视着面前的景应愿。她的年岁放在凡人中确实已不是孩子,可放在长生的修真界,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沈菡之不忍让她去承担大业,可眼下她别无可选。 无论是先前宫主的嘱托,还是如今应愿仙骨的暴露,这件事都最应该让她去做。 桃林的风吹过,沈菡之在风中拿出一支略有些陈旧的朱笔。那支笔上尚有斑驳,像是陈年的血迹,景应愿垂眸凝视着这支笔,她有预感,它一定承载着一段沉重的故事。 果不其然,沈菡之将笔轻轻放在她舒展的手心,轻声道:“这支笔是当年封上天阶的关键。” 景应愿愕然抬头,便听师尊继续说道:“宫主如今情况不好,她曾嘱咐过我,要将此笔转交到你手上。或许在你手中,它能发挥出它本来的作用。” 她下意识将手中的笔攥紧了,追问道:“师尊,如今宫主她在何处?” 沈菡之毫不意外她会这样问,正巧,昔年宫主最后还告知过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让她与应愿再见一面,她还有些未尽的话要说。于是沈菡之再度托起那只小小的玉色棋子,嘱咐道:“进去吧。宫主情况特殊,你随机应变即是。” 景应愿尚在思考什么是情况特殊,便见那只棋子发出一阵暖融融的光芒。再睁眼,她已经到了一片比师尊殿外开得更香更好的桃林之中。 她试探着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的人正趴在棋盘上小睡。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宫主。 在她身旁,眼上束着红纱的故苔正轻轻替她打着扇子,落花掉在她们的身上,全然惊扰不了宫主的梦境。她像是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在梦中笑得唇角都弯了起来。 这不是景应愿熟悉的宫主。她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 换句话说,这不是宫主,而是明鸢。 感知到景应愿来了,故苔有些讶异,似乎是想要提醒景应愿什么,却碍于明鸢的存在没有开口。景应愿越过那些花树,往她们的方向走去,而明鸢恰恰在此时苏醒,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怔怔看着来人的身影。 她温和道:“今日来的竟然不是灼璎,也不是自怜。你是谁呀,好面生,是学宫新收的门生吗?” 她的话语更加印证了景应愿的猜测。她嗯了一声,顺着明鸢的话说了下去:“我是刀宗新收的小师妹。” 明鸢顿时笑了起来:“那你就是菡之的小师妹了。你消息倒灵通,说吧,今日来找我卜算什么?” 这张石桌旁有三张石凳。明鸢与故苔各占一张,还有一张是空着的,透出冰冷的温度。景应愿拣了那张没人的坐下,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瞬,便坦然道:“我想卜算仙界。” 明鸢了然:“新来的孩子总是对仙界好奇呢。这事情不急,待到你飞升之时,一切便能了悟了。” 景应愿见此道行不通,于是换了种问法:“前辈,您觉得仙界之上是不是只有一种神仙呢?” 被问到这个,明鸢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拈下发间一朵桃花,思索道:“通往仙界的道不止一种,那么按理来说,仙界自然也是不止一种神仙的。啊,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一本古籍杂传。” 她抬手,于是手中凭空出现一本磨损得厉害的小簿。 明鸢略翻了几页,惊呼一声:“找到了。” 她神色认真,举着那本古籍,为师妹与刀宗新收的这位后辈讲解道:“据说数千年前有位大能,她飞升仙界后曾下界看望过门派内的晚辈,为她们讲述过仙界的些许趣闻。其中有一则是这样说的,人会犯错,仙亦会犯错,如有大错者,则罚至另一片永不见天日的暗面,剥去仙格。这种受罚的小仙不会堕入轮回,亦不会重新变成凡人,更不可能重返仙界,于是有了一个专有的名讳…… “名叫堕仙。” 景应愿听着宫主的讲述,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仙界便不管堕仙了?” 明鸢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不过千万年的积压下,堕仙的数量应当是愈来愈多,想必天道管起来也十分麻烦。” 景应愿见再问不出别的什么,便从袖中拿出那支原属于明鸢的彤管笔:“前辈可曾见过此物?” 不曾想明鸢见到这支朱红色的笔,忽然啊了一声,诧异道:“你也有这样的彤管笔呀。” 眼见明鸢与故苔的神色都有些奇怪,景应愿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便道:“这笔有什么用处么?” 明鸢笑了出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是有人很心悦你,才会送你这样的定情信物吧。” 看着明鸢无忧无虑的笑容,故苔忍不住垂下了脸。她知晓谢灵师送过二师姐许多这样的小东西,不用猜便知晓景应愿手中的笔是从何处来的。她敛下眼睫,心中升起些许希望—— 说不定大师姐还会回来。 谁也没有亲眼看过她死时的模样,她不会信,二师姐也绝不会真的相信。 景应愿拿着那支笔,辞别了明鸢与故苔。在宫主一声声“常来此处玩”中,她几乎逃也似地脱出了这处芥子境,手中的彤管笔亦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与重量。在脱出芥子境后的那一瞬,她看见自己与师尊沉默着相对而立。 桃花依旧开得好,可终究不如昔年。 * 与此同时,第十二州,毗伽门。 庄严的宫殿外环抱着数座连绵不断的雪山,日光直将山峦与宫殿染作金黄色,有钟声自最高的那座雪山顶部响起,惊起山下奔腾不息的河流中捕鱼的一众鹰鸟。 白衣白裤的少年捧着莲花蜡烛,虔诚地跪拜在殿外。她对着殿内供奉的圣子金身一叩首,对着圣女像二叩首。做完这一切后,她习惯性地将蜡烛放在神台之上,从袖中拿出一柄闪闪的弯刀割向手腕——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伤痕累累皮肤的瞬间,山峦之上的钟声忽然不响了。 她惊诧地回首望去,天边降下如同鸦羽般的怪人,为首者墨发金眸,正往殿内走来。 少年有些惊慌无措,她拘谨地站起身,望向殿中严阵以待的几位教众。然而她原本以为的冲突并没有发生,走进殿中的女人只是微微掸了掸指尖,像是拂去什么灰尘般,殿内除却她以外的人便都瞬间化为了一滩污血。 她有些恐惧,以为自己也会必死无疑,却见那金眸的女人对着自己身后抬手,那尊摆放在大殿内吃尽千年香火的神像忽然崩裂成千万块碎片! 做完这一切后,那人望向神色紧张的少年,轻声道:“你也叫格桑花吗?” 她愣住了,不太明白此人的意思。 “格桑花不该开在神殿里,该开在山下,”谛颐道,“下山回家去吧。”
第145章 试药之人 谛颐随手拨了几个魔族, 让她们陪同着殿内的少年们下山去,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往更香更幽深的殿内走去。 她每迈出一步,这座大殿便分离解析一寸, 周遭纯金的墙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撑开, 瞬间变成了几片薄薄的金纸。这条路谛颐越走越宽, 直到她听见身后传来的警告与怒喝声, 这才转回头去。 出乎意料的, 被追逐着赶来的魔族们包围住的竟然是个持剑的乌发女人,脸色雪白,衬得眉心那点小小的红痣更加鲜艳。 此人并不是毗伽门内的人。谛颐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听后者开口道:“想必您就是魔主了, 我是蓬莱学宫剑宗宗主玉自怜。” 她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匆匆赶来,眉间噙着雪一样浅淡的愁绪:“我听辞昭说您在这里。敢问您可曾看见过一位约莫渡劫修为, 身体畸形的男修?他似乎与毗伽门勾结, 应当会赶来此处……” 是蓬莱学宫的人。听见辞昭这两个字,谛颐的神色微微松动了些。她转回身,示意玉自怜跟上来:“不曾。或许他已经进去找到了圣子,若你着急,便同我一起。” 玉自怜自然没有推拒。她虽然拖着病体, 但到底是渡劫大圆满的修为,只是不知为何近年隐隐有往下滑落的趋势。她并不在意,也并未将此事与沈菡之她们说,只是与袖中那小纸人相处的时间愈发长了。 此时她着急寻找离垢, 便同谛颐一并往殿内深处走去。 毗伽门隔绝外世已久,这次结界被谛颐强行攻破方才露出本来面目, 玉自怜越往深处走神色越凝重,方才还圣洁宏大的大殿早已消失在身后, 改换在她们面前的是一条开满白色莲花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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